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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美眼中的中國城鎮化洪流

2015-03-10
来源:时代在线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時代週報記者 趙妍 發自廣州

  “大地冰封,無雲的天空下是白雪覆蓋的稻田,反射的光線如此強烈,讓人不得不捂住眼睛。視野裡一片平坦,沒有生機。”

  這是冬至日的下午3時22分,美國人邁克爾·麥爾(Michael Meyer)走在一條兩車道的水泥路上,鬍子上結滿了冰碴。他的目的地不是他在明尼蘇達州的家鄉,而是中國吉林省吉林市昌邑區孤店子鎮大荒地村,他腳下的這條路叫紅旗路。

  以這樣富有畫面感的開頭,《再會,老北京》(The Last days of Old Beijing: Life in the Vanishing Backstreets of a City Transformed)的作者邁克爾·麥爾帶來了他的新作—《東北遊記》(In Manchuria: A Village Called Wasteland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Rural China)。2015年2月,這本書已經在美國出版—目前,上海譯文出版社已經取得該書的中文版權,預計將在年底出版此書。

  從老北京的胡同裡走出,這一次,麥爾將目光投向了中國東北的廣袤農村,投向了改變中國命運的城鎮化洪流的最前線:大荒地村。

  大荒地村(麥爾把它翻譯成Wasteland)是麥爾妻子的家鄉,位於吉林省吉林市北部,距離市區只有25公里,面積10平方公里,轄6個自然屯9個村民組,總人口3900人,共約920戶。這裡以種植高品質的大米著稱。

  在諸多中國媒體的敘述中,大荒地村的故事開始於2000年。那一年,劉延東和劉延峰兩兄弟成立了東福米業,一路從小作坊開始,最後成為全國的典型—用《農民日報》的說法,是“通過‘村企合一’,深挖農業,建立了一種鄉村與企業間互助互動的共融共生機制,推動了農業現代化、農民就地城鎮化、農產品加工業及鄉村服務業等的發展,在一個村莊的基礎上濃縮‘四化同步’實踐,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傳統農區推動‘四化同步’的微觀樣本。” 劉延東本人也成為東北的“能人”。

  當然,這不會是麥爾告訴你的故事。在他的筆下,通過一個個人與故事,中國農村城鎮化呈現出複雜、多元的另一面。在麥爾的視野裡,有的農民拒絕“上樓”,認為放棄宅基地就意味著失去自己的菜園和雞圈,老年人也因為擔心腿腳不便無法爬樓梯而對“上樓”心懷忐忑。最重要的是,善打小算盤的中國農民們認為,放棄土地就意味著打賭大米的價格在協議到期之前不會再上升—大米的價格明明一直都在上升。當然,對麥爾來說,大荒地村只是變化中的中國農村的一個縮影,他還會從大荒地村走出來,走向遼闊的東北。

  大荒地村反映中國農村轉型

  時代週報:寫完老北京之後,你為何會把目光轉向大荒地村?我知道那裡是你太太的家鄉。但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原因?

  邁克爾·麥爾:如果你想讀一本書,而這本書不存在,那就是時候寫一本這樣的書了。而且,在我寫完《再會,老北京》這本關注中國城市轉型的書後,我也希望瞭解更多有關中國農村的轉型故事。

  時代週報:你看過(趙)本山傳媒拍攝的《鄉村愛情故事》嗎?在中國,其他地方對東北人的印象基本來自兩個方面:1.春晚小品;2.《鄉村愛情故事》。你在大荒地村接觸到的東北農民是什麼樣子的?誰的故事讓你印象最為深刻?

  邁克爾·麥爾:東北農民在我印象當中是勤勞踏實,同時挺有幽默感。這很像我美國家鄉明尼蘇達的農民,在美國中西部的那些人。在大荒地村,最為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在經歷了過去五十多年大規模的實驗以及經濟制度轉變之後,這些農民依然還是埋頭苦幹。現在已經是2015年,很顯然,相比較中國其他農村,大荒地村是更為繁榮和富裕的。

  時代週報:你說,希望《東北遊記》可以讓中國讀者(當然也包括美國讀者)瞭解他們可能看不到的中國的一個角落。但《東北遊記》的記錄物件是一個相對富裕的東北鄉村,你也曾在四川農村呆過—那裡相對貧窮,這會不會形成另一種偏頗的印象:以為中國農村都已經像大荒地村一樣富裕了?

  邁克爾·麥爾:這確實是個很好的問題,我也在書的第一章就強調了大荒地村絕非中國農村的典型形象。但大荒地村確是反映中國轉型方向的案例—它可能會是引發全國範圍內變革的發源地。

  農村商業化的利弊

  時代週報:你對於大荒地村能人是什麼印象?

  邁克爾·麥爾:他們是有野心的人,經過十多年的努力,也確實用能力實現了自己的野心:在我這本書的最後記錄的“希望村裡的事業能夠更為成功,產出安全、高品質的大米,從而讓整個村都能獲益”。

  時代週報:大荒地村如今成了中國城鎮化的典型,大荒地村被稱為是一個“傳統農區推動‘四化同步’的微觀樣本”,東福米業無疑是該村的經濟支柱和形象代表。這樣的核心地位,是不是讓大荒地村更像一個資源與人力都更為集中化的公司?商業化對大荒地村的影響有多大?

  邁克爾·麥爾:用英文來說,大荒地村現在已經成了“company town”,這個詞描述的是一個企業控制著一個村莊的命脈。它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壞事。在我書的最後,一位東福米業的經理說,公司甚至已經在考慮把大荒地村的村名改成“東福”。

  時代週報:目前,中國正在召開兩會。這十幾年來,有關農村城鎮化和土地改革一直是中國政府最為關心的話題。在你看來,大荒地村是否能稱作這兩個方面改革的樣本?

  邁克爾·麥爾:在大荒地村,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實行城鎮化的成果—道路修繕得更好,新建的學校,快速的互聯網速,以及新建的公寓樓,如果農民願意放棄自己的土地並允許種植水稻,他們就可以搬入公寓居住。至於土地改革,他們已經有了非常強的食品安全和對抗污染、注重環保的意識,但除了將自己家的土地租賃給東福米業,他們本身並沒有太多的變化。他們土地的所有權長達30年,在此期間不可以買賣,因為這樣就違法了。但同時他們也無法將土地抵押給銀行獲取資金,用於買機器或者種子之類。這就是為何企業在其中具有相當的優勢:企業可以通過融資擴大規模,而個體的農民無法與企業的這種模式相抗衡,一沒資金,二沒先進的工具。

  時代週報:土地改革是中國農村城鎮化繞不開的話題。不久前,太倉市農民仇永興用2897畝農田經營權作抵押,得到了3000萬元貸款,成為蘇州農村土地貸款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大荒地村的村民們對土地持有何種態度?是放棄土地住進樓房的人多,還是固守土地的人多?

  邁克爾·麥爾:這主要還是代際差異,就像老北京胡同一樣。在大荒地村,老年人更傾向於在田裡耕作,而他們的孩子一代往往更願意搬到城裡居住,或者至少不幹農活。事實上,我從來沒見過孩子那一代的人幹農活,他們的父母也並不希望子女再重蹈覆轍—他們應該上學,上大學,然後找一份白領的工作。

  時代週報:費孝通評價中國農民很“土”,你認為他的這個描述很准。為什麼?在經濟富裕的大荒地村,農民紛紛放棄土地住進了樓房,費孝通的這個評價還說得通嗎?

  邁克爾·麥爾:農民就算在村裡蓋了座宮殿,也還是農民的味兒。我覺得費孝通這個描述非常准,即便是當下。而且說“土”不是貶義,是讚美。沒有那一代人開墾農田、辛勤勞作,哪裡有中國如此發展、繁榮的今天?

  寫作“陌生”的中國

  時代週報:你的太太如何評價《東北遊記》這本書?

  邁克爾·麥爾:就跟美國人堅信政教分離一樣,在我們家,關於工作也有一個分離:我太太是位律師,我從來不評價她的律師工作,而她也不會來評價我的作家工作。我相信只要我寫作的內容忠於那些被描繪的人們,她就一定會認同。

  時代週報:你說還想寫一部有關中國南方的書,為此還要學習廣東話,這個計畫目前進行到了哪一步?有關中國南方,你最想知道的東西是什麼?

  邁克爾·麥爾:我現在已經當了爸爸,所以我想接下來一年我的主要任務是教兒子閱讀,而不是寫作一本新書。至於中國南方的故事,我想交給我們家未來的小作家完成。

  時代週報:2015年是你到中國20周年。在這20年裡,你在四川農村、北京胡同和東北村莊之間輾轉,是什麼情感促使你在中國呆了這麼久?

  邁克爾·麥爾:我在中國住著感到舒服—我的意思是我習慣了。我懂得如何獨立地工作、旅遊以及接受官僚機構的教導。這對於一些西方作家或者中文作家來說可能是具有挑戰的。但更為重要的是,我非常樂於寫作當代中國,因為在這些故事背後有非常深刻的歷史可以追溯。在《再會,老北京》裡,我將大柵欄裡的日常生活與600年的歷史相結合。在《東北遊記》裡,我將讀者帶到大荒地村人的生活裡,同時裡面富含了東北過去400年的精彩歷史。這是非常有趣的工作。而且我也樂於成為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橋樑,向美國讀者介紹中國的地方風貌與人民,否則這些可能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但是許多中國讀者也從我的書中讀到了“陌生”的中國,我覺得這就值得了。

 

[责任编辑: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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