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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唐的冒犯:虚脱的《女神一号》

2015-10-10
来源:新京报书评周刊

     王朔——王小波——冯唐,还是可以找到一脉相承的东西。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可以说先锋、叛逆、前卫,到了冯唐这里,这样的概念显然太“高大上”,也太古旧,有装腔作势之嫌。但用“冒犯”却是可以的。《女神一号》无疑也是一部冒犯之作,有用与无用,男性与女性,仅仅围绕身体,他们就开始了全部的游戏,直至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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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一号》 冯唐  [保存到相册]

  这是冯唐的第六部长篇小说,试图探究人对外面的世界及自己内心世界无休止的质疑。理科男田小明,爱阅读,爱写诗。赴美求学时娶了生动妩媚的学妹白白露,而后意气风发回国创业,却在见到咨询公司项目经理万美玉的瞬间,纵身跳进自己的欲望。经历了事业成功后的无聊、爱情破灭后的疲倦、情欲宣泄后的清明,田小明愈发想要知道男女两种生物是如何相见、相吸、相互纠缠到恩恩怨怨生生死死,情欲究竟被怎样的人性编码所左右。

  不看冯唐,看不清70后作家的真相

  其实大陆文学界一直想谈谈冯唐,只是无从说起,全部让给媒体去炒作。怎么接过媒体的话题,媒体的腔调,对传统评论界来说,这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然而,现在,谈论冯唐已经变得如此紧迫,评论界如果再视而不见的话,那就要错过一场精彩的文学大戏。冯唐之所以在评论界没有多少回应,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冯唐的文学来路不明,对于主流(传统?)文学界来说,不知道如何安置这个外星人,也难搞清楚他是否有意要在这块地盘上占据一席之地。当今文学界分化如此严重,郭敬明、韩寒这十年弄的动静够大的,他们的首要身份是作家,但文学界始终三缄其口,似乎他们与文学无关。可见今天的文学确实分为三六九类,传统文学界守住那块领地,自圆其说,其他则各显神通,各行其道。

  但是今天中国文学确实又在分化、调整、整合之中,对于70后那代作家,很快就要与80后、90后结盟,并成为后者的排头兵。垂垂老矣的50后将如何善终?自怜自爱的60后还能泰然处之吗?现在的评论界一直慨叹70后何以没有大作品问世,何以没有领军人物?想想苏童、余华、格非、孙甘露、毕飞宇那拨人,二十几岁就写出一生中最好的作品,并且在文学史上毫不动摇地挺立了二三十年。70后呢?真是让人扼腕而叹啊!然而,且慢,风物长宜放眼量,我们真的看到了几个70后?我们真的有多么了解70后?如果不好好看看冯唐,怎么能说看清70后的真相呢?

  其实用70后来捕捉冯唐肯定会让冯唐哑然失笑,怎一个70后可以装下的?要把冯唐归到王朔、王小波的序列里吗?这个历史早已终结了,往后续写找不到对应点,也找不到可归纳的意义。谈谈文学、谈谈70后、谈谈冯唐真的就那么难吗?

  王朔——王小波——冯唐,这里还是可以找到一脉相承的东西。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可以说先锋、叛逆、前卫,到了冯唐这里,这样的概念显然太“高大上”,也太古旧,有装腔作势之嫌。但用“冒犯”却是可以的,从今天来看,他们的写作都有“冒犯”的特点。

  自从尼采说“上帝死了”之后,文学就在大行“冒犯”之风,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波德莱尔《恶之花》、王尔德《莎乐美》、艾略特《荒原》、乔依斯《尤利西斯》、纳博科夫《洛丽塔》、品钦《万有引力之虹》等等,都在冒犯,虽然作品本身不能说全在冒犯,但它们问世时给人的第一感受就有冒犯之意。这些作品中有不少一经面世就被禁,或被告上法庭。如果不是因为“冒犯”,何至于遭此待见?当然,冒犯的程度有轻有重,如果只是道德,这就算轻的。王朔、王小波、冯唐的冒犯并非只是在道德边界,要不是这些道德虚伪,要不是边界虚假,这样的冒犯其实无伤大雅,甚至人们心中窃喜,甚至替公众(人民?)冒犯了一把。这就是当年王朔、王小波深受群众喜闻乐见的缘由。

  投射自我生命体验,写出男女潜意识

  性的压抑禁忌是文明社会的大事,若无压抑禁忌人类肯定乱套,但压抑禁忌会形成自身的惯性,会以病态方式向死挺进。于是才会有一些人去冒犯压抑禁忌的禁区。王朔是玩点小政治,属口腔期小试快感,那已经是作死的快感;王小波把政治变成性,这是使性在文学中合法化的方式;到冯唐这里,就要也只剩下玩性了。因为性是文明最后一块硬骨头,它被法和道德护卫,但法和道德依旧是政治的两个小杂役,冒犯性就是在政治、法、道德的三维空间里玩杂耍。不管冯唐多么文学、多么撩人,骨子里都跑不了这样三道舞台布景,当然还是真真切切有文学,这也就不难理解他的一部作品在香港就有10万册的销售纪录。

  《女神一号》无疑也是一部冒犯之作,如果正经来写,对于冯唐当然不是难事,他当然知道如何处理这类词语和这些行为。小说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就是在QH大学学生物工程的田小明,后来到美国继续读博,在美国湾区搞生物工程,再后来回国和同学王大力创业,赚得满盆金银。这些经历都只是小说依托的线索,小说的两个关节点是两个女人白白露和万美玉,前者经历过一段时期的暧昧成为明媒正娶的老婆,后者则是工作中的合作伙伴后来成为情人。但这些情节、人物、关节点依然不重要,小说通篇都有野性十足、生气勃勃的叙述,那些兴致盎然的生活细节,喋喋不休又机智幽默的言说,所有的场景、行为与所谓的当今时髦的科技文明,对人性的洞悉、刻薄,对时事的挖苦讽刺都混淆在一起,这样的叙述不得不让你惊叹于它的混杂、饱满却条理分明。关于想入非非与关于时事政治、人情世故的胡说八道结合得妙趣横生;关于成长、友爱、背叛的记忆与胆大妄为行动的此情此景杂糅交错,你不得不佩服冯唐这几下子的才情,中国小说能这么自行其是挥洒自如地叙述的高手实在少见。

  很显然,冯唐小说的成功在于他写活了他笔下的人物,其秘诀大约在于他把自我的生命体验全部融入其中。他让人物自己活起来,让人物随心所欲地活,他不想把握住人物,让人物失控,让他们按自己的性格去活。他笔下的人物永远生动有趣,丰富饱满,他们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你说他高大上,他又经常猥琐下流,你说他低级趣味,他又不无道义情怀。

  这部小说中的人物,田小明多多少少投射了一点冯唐个人的自我意识、趣味品性,如果没有对人物的那种自我认同和心理投射,没有此情此境的物我相忘,不可能把人物写得如此富有质感。白白露、万美玉这两个女人,既真实,又超出一点真实,完全是当今男性臆想的产物,冯唐写女性,毫不掩饰地写出当今男性的潜意识,又何尝不是女性潜意识呢?冯唐只等女权主义者来抽耳光,如果没有抽着,那他就白赚了。

  写情写性:身体虚脱后灵魂去哪里?

  冯唐投身于写情写性的运动,想来也未必只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的冲动,多少还是可以看出他受到巴塔耶的思想影响,要对这个时代发言,要借助情色或色情,来击中这个时代的某个方面——欲望化的、无止境的消费消耗、有目的、无目的的作死……如此耗费身体直至虚脱,超越有用性消耗,这是当代生活的双头怪兽。一方面如此功利,连身体都是利益交换的工具;另一方面却又是毫无实用的放纵。有用与无用,男性与女性,仅仅围绕身体,他们就开始了全部的游戏,直至虚脱。小说的主人公最终hold不住身体,完全耗费的身体没有去处,田小明做过多个尝试,从城市高楼飞身落地,或者在公寓里腐烂,或者有点科技含量的消失——去到@里,那是何处?

  那个耗费的身体没有hold住灵魂,灵魂与身体的二元关系一直是这部小说的隐含的一种关系,但冯唐显然没有去直面,因为直面又太老旧了,且又没有巴塔耶的神学作为最后的依托。犹疑不决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就一直耗费下去,跳楼和在公寓里腐烂都是无聊之举,这几笔略显冯唐笔力懈怠。最后的那个@倒是个新的主意,但又显得潦草,前面有一章对@做了铺垫,还是不明确。小说该明确的地方还是要明确,该肯定处还是要敢于肯定。这样的@同样hold不住那个已经虚脱的身体。是田小明的身体虚脱了,还是冯唐也写虚脱了?这终归还是个问题,总不能在那么狷狂聪慧的冒犯之后,那么才情横溢的胡说八道之后,身体就真的完全被掏空了?还是需要一点东西留下来,不只是那点液体。

[责任编辑: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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