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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生育率陷阱有多可怕?

2015-11-08
来源:南方都市报

   前,十八屆五中全會公報提出“全面二孩”政策。這是實施了30多年的計劃生育政策的重大調整,預示著計劃生育政策改革的大幕正式拉開。全面放開二孩生育的背景,是中國人口形勢已發生歷史性轉變,這些變化包括生育率進入超低水平、老齡化和人口紅利消失等。其中,生育率過低乃至“低生育陷阱”成為談論最多的問題之一。這些問題對于中國來說意味著什么?南都記者就此專訪了美國威斯康星大學學者、《大國空巢》作者易富賢。

 
  南都:您長期關注中國的生育政策,在十八屆五中全會之前就預測即將有政策調整,這是如何判斷出來的?
 
  易富賢:單獨二孩政策的申請率遠低于預期,決定了五中全會和“十三五”規劃必然會大幅調整人口政策,這是沒有懸念的。我認為全面二孩政策也不足以改善中國人口結構,這幾個月陸續完成了幾萬字的內刊報告,論證要盡快停止計劃生育。
 
  南都:您如何評價這個政策的調整?
 
  易富賢:十八屆五中全會突破重重阻力和人口學界的理論恐嚇,全面實施一對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政策,標志著持續三十多年的獨生子女政策退出了歷史舞臺,這是一個偉大的、歷史性的進步。
 
  生育意愿被嚴重高估
 
  南都:在實施單獨二孩之后,為何沒有有關部門預估的200萬的新生兒增長?
 
  易富賢:2014年之所以只實行單獨二孩政策,是因為有預測稱,如果全面二孩,將出現難以承受的出生高峰,每年會出生4995萬、4700萬人。相關預測稱,單獨二孩足以將生育率提升到1.8,每年多出生200多萬人,累計4年會多出生1000萬人。面對這些人口預測,決策層對全面二孩望而卻步,更加不敢停止計劃生育了。
 
  但是截至2015年5月31日,相當于實行單獨二孩政策424天,全國只有139萬單獨二孩申請。減去政策前懷孕的18萬例和政策后原本打算超生的30萬例,因為政策只新增56萬例申請;以62.5%的出生/申請比計算,只會多生35萬人,遠低于國家衛計委預測的200多萬。
 
  申請數在逐月下降,假設補償性出生在1-4年內以45:27:18:10的比例釋放,那么合計只會多生78萬人,遠低于所預測的1000萬。
 
  南都:為何會有如此重大的判斷失誤?
 
  易富賢:單獨二孩的實踐其實暴露了中國人口學體系的“致命”弊端。人口學有“人口”二字,人們想當然地以為人口學家在人口政策上最有發言權。其實這是很大的誤解。
 
  相關預測稱2014年全面二孩的目標婦女有1.52億,60%-70%有生二孩意愿,將累計多出生9700萬人。我曾用“剝竹筍”的方法,剝去數據“筍殼”。這里簡述一下:
 
  一,有人想生也生不了。“生育障礙率”是指生理上難以成功活產孩子(包括不孕)的比例。根據目標人群的年齡結構用年齡別生育障礙率計算,這1.52億婦女最多只能出生5274萬孩子。
 
  二,生育理想轉變不了生育現實。從理想到現實,需要“過五關”:腦動-心動-行動-胎動-嬰動,層層折扣。1992年-2010年,日本總和生育率只是理想子女數的51%-57%.
 
  三,有人原本就會合法生二胎。中國的政策生育率為1.354,有相當部分人可以合法生二孩。
 
  四,有人原本就打算超生。
 
  五,有人會主動放棄生育機會。剝去上述五層“筍殼”,9700萬只剩下800萬左右。仍然還有“筍殼”,比如雙獨家庭原本就可以生二孩。
 
  南都:過去人口政策遲遲未能調整的原因是什么?
 
  易富賢:中國的生育率在1990年后就低于更替水平,1995年后就低于1.5,2000年人口普查顯示只有1.22,說明中國至少在1990年后就應該調整人口政策。
 
  我在2007年版《大國空巢》中根據社會經濟發展對生育率的影響,推測停止計劃生育,中國的生育率將從2006年的1.95下降到2023年的1.47,依照這種生育率走勢,峰值人口將不到14.7億。但是有人口學家20 0 4年提交報告,預測全面二孩的話,峰值人口能達到16.07億;建議為期15年的二胎過渡,到2020年全面放開二孩,2029年總人口達到14.7億。根據他們的建議,決策層很難下決心調整政策。
 
  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的社會經濟水平超前中國大陸21年、23年,在鼓勵生育的情況下,2001- 2013年平均生育率只1.20、1.14;中國大陸能靠全面二孩將生育率穩定在2.0以上(顧寶昌2004年預測)、1.8以上(國家衛計委2015年預測)?
 
  今后鼓勵生育的難度會非常大
 
  南都:低生育率如果就此持續,中國會面臨怎樣的問題?低生育率陷阱有多可怕?國外經驗,控制人口增長與低生育率時鼓勵生育的難易程度不同,后者要困難許多。
 
  易富賢: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以及社保體制,是生育率下降的“勢能”,是免費的。印度社會發展水平落后中國十多年,但是生育率從1980年的4.7“自發”地下降到2013年的2.3.1980年中國的生育率就只有2.3左右了,計劃生育將中國的生育率提前“推”下了懸崖。而要鼓勵生育,卻需要昂貴的“動能”。日本鼓勵生育幾十年了,現在好不容易才將生育率提升到1.4.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也鼓勵生育多年,但是近年生育率依然徘徊在1.1、1.2.
 
  南都:有無可能通過吸引移民消解這種人口低生育危機?國際上是否有過有效的經驗借鑒?
 
  易富賢:移民不能有效改善人口年齡結構,移民也會老;只有提升生育率才能有效改善人口結構。比如加拿大吸引移民的比例比美國還要高,但是生育率低,今后的老齡化遠比美國嚴重。中國作為這么大一個國家,今后那么龐大的老年群體,靠移民只是杯水車薪。今后中國老齡化嚴重,經濟減速,經濟水平的相對優勢下降,是無力吸引移民的,而且管理移民需要高超的行政水平。
 
  南都:獨生子女政策是否極大地加劇了中國老齡化問題?
 
  易富賢:發達國家的生育率是“自發”下降的,老齡化速度比中國慢。65歲及以上老人比例從4.9%提升19.2%,中國只需要50年時間(1980-2030);而美國需要103年(1924-2027),英國需要116年(1906-2022)。可見,計劃生育使得中國未富先老、速老。
 
  應視人口為財富而非負擔
 
  南都:這一兩年來經濟下行,有評論認為部分原因是中國人口紅利消失的緣故。對此您如何評價?
 
  易富賢:中國目前面臨人口危機。以兩個人口學指標為例。日本1951年的中位年齡為22歲,而美國為30歲。青年日本追趕中年美國,收入差距不斷縮小。1991年日本的中位年齡38歲,超出美國5歲;1992年經濟增速開始低于美國。1979年中國的中位年齡22歲,美國為30歲。2015年中國38歲,開始超過美國;2030年中國45歲,超出美國5歲;2050年中國55歲,美國只有42歲。今后走在前面的是中年的美國,而在后面追的是老年的中國。
 
  20-64歲勞動力是驅動經濟的動力,老齡化是阻力。1946-1973年日本經濟年均增長8.9%.日本勞動力與65歲及以上老人之比在1975年開始低于7.5,在1992年開始低于4.8,在1994年開始低于美國,2011年只有2.5;1975-1991年經濟年均只增長4.4%,1992年后增速低于美國。中國的勞動力/老人在2010年降至7.5,2021年將降至4.8;經濟增長率也在2012年開始減速,下行壓力將不斷增大。2035年中國的勞動力/老人將只有2.5,開始低于美國,更是遠低于印度的6.6,經濟活力也將低于美國和印度。
 
  可以說,幾十年的計劃生育,尤其是生育率從1990年的2 .3跳躍性下降到2000年的1.22、2010年的1.18,奠定2011年后經濟下行的人口學基礎。
 
  南都:老齡化的養老問題,養兒防老和社會養老對中國來說,已經成為兩難問題了,如何破解?
 
  易富賢:養老的本質是人養老,不是錢養老。養兒防老是父母“各子其子”,孩子長大后“各親其親”,因此能夠做到“貨、力為已”,養小孩的投入能得到回報(物質和精神)。而社會養老是“各子其子”,但是“不親其親”,養小孩的成本靠父母,但是小孩的回報卻是給社會,從經濟學角度,養小孩是虧本的,因此生育意愿低。養兒防老是在慈愛之火澆上利潤之油,能夠持續燃燒下去,而社會養老卻是潑上一盆水。
 
  但是現在無法恢復傳統的家庭養老,需要探索在“各親其親,各子其子”的基礎上,“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既讓養老收益與養幼投入適當掛鉤,又讓“鰥寡孤獨皆有所養”。
 
  南都:對于生育,目前的計劃生育以及現在放開二孩,所有的出發點都是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但對于公眾個體來說,這似乎是不夠充分的理由,生育二孩,遠遠不是添加一個孩子的問題,特別是對于職業女性來說尤其有各種憂慮,如何緩解她們的擔憂?
 
  易富賢:現在雖然實行全面二孩政策,也仍然是將人口視為負擔,在這種人口理念下,很難保障婦女生育方面的權益。只有將人口視為財富,母親是“財富的創造者”,則今后面臨的不是“限制生育權”,而是“保障生育權”的問題。降低養育成本的相關的經濟法,婦女兒童保護法,保障生育秩序的婚姻法、繼承法等多項法律就面臨重大修改。
 
  南都:人口危機對家庭是一個巨大挑戰,對社會更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您覺得中國做好了這方面的準備了嗎?該如何更好地準備?
 
  易富賢:面對人類歷史上史無前例的老齡化,只有將人口視為財富而不是負擔之后,中國才可能出臺一些有利生育的政策,但是探索的過程將是漫長的。
 
  南都評論記者 張天潘  實習生 郝強
[责任编辑:邓煜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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