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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樹回來了,但中國流行音樂再也回不去了

2017-05-05
来源:鳳凰文化

  導語:2017年4月30日,距離《生如夏花》14年後,樸樹的第三張專輯《獵戶星座》終於面世,喚醒了無數人的青春感懷,雖然其中的大多數是聽周傑倫五月天長大的,而非樸樹。音樂人沈雪晨認為,樸樹之所以能在時隔多年之後依然打動人心,除了早年積累的知名度、簡潔明了的詞曲、頗有關懷的主題、獨具匠心的編曲之外,也反映出人們對早年由少數文化精英篩選而非病毒營銷而走紅的音樂人的需求。樸樹這個遍地塑料制品的時代裏帶回了一粒煤,但中國流行音樂再也回不去那個遍地是煤的年代了。

4月30日,樸樹北京演唱會

  1994年,大二的樸樹從首師大退學。在家寫了兩年歌,成為麥田公司的簽約歌手,老板宋柯。“其實就是發現了兩個人,我和宋柯才成立了麥田。一個是樸樹,一個是葉蓓。”高曉松後來這樣向媒體回憶道。

  非常典型的前數字音樂時代新人發掘故事。隨著歌手身價的水漲船高,這一敘事同他們的成長經曆、精神氣質一起,日漸蒙上了傳說色彩。拿著高中文憑的輟學生,北大空間物理學教授的兒子,用纖弱憂鬱的嗓音,唱著符合純粹美感標准的旋律和透露滄桑氣質的歌詞。放在今天,樸樹的詩性特質和文化標志形象都是獨一無二的,更何況是在大陸校園民謠風潮逐漸褪去、搖滾樂隊已趨沒落的年代裏。樸樹的出現,不能不說是與港台精良包裝、批量生產的璀璨眾星截然相反的一股清流。

  90年代中後期的音樂市場,尚處在由少數文化界有識之士篩選、打造、推廣的精英時代,樸樹搭上了這趟末班車。樸樹的發小、原麥田守望者樂隊的吉他手劉恩回憶道:“我們跟張亞東談著,總有人進來,拿著一摞錢給他,說你幫我做誰誰的制作人。樸樹拿把吉他彈唱了《那些花兒》,張亞東就說:那些活兒我都推了,給你做這個。”

  這首由一套基礎和弦進行構成的歌,後來成為每個高年級學生都會哼唱的畢業曲目。處在制作全盛期的張亞東、高曉松,為他量身打造了專輯《我去2000年》,實驗性、前衛性的藝術探索之外,一並貢獻了如《白樺林》、《New Boy》等歌詞鮮明、旋律上口的傳唱之作,於一年內賣了30萬張。編曲彌漫著熾熱陽光氣息、由竇唯打鼓錄制的《在希望的田野上》,似乎甚至憑借其熱情洋溢的生命張力,在年輕一代的成長記憶裏風光蓋過同名經典主旋律歌曲。像《火車開往冬天》裏所唱的那樣,樸樹正一點點點點地離開枕邊,踏上前路的萬水千山。

樸樹《我去2000年》

  如樸樹一貫的敏感,他已經覺察到了他要去的2000年,將由奔騰電腦、Windows98帶來新的化妝舞會。盡管如此,在公司和制作人的督促下,他做了巡演、上了春晚,並在2003年底推出《生如夏花》,包攬了一系列音樂獎項,出場費一度高居內地男歌手前三名。一段時間裏,央視上常常出現這個身形瘦削的青年,唱著“我在這裏呀,就在這裏呀”和“it`son my way it`s on my way now”的調調。這種風格獨特、個性鮮明到給我的童年電視觀摩經驗留下了震撼的體驗——原來流行歌星可以長這樣?流行歌還能這么唱!相較起來,同時期其他風靡的港台專輯,如《看我七十二變》、《super star》、《我的麥克風》都顯得中規中矩起來。

  稍晚一些,網絡音樂和非主流文化以沒有預料到的形式突然降臨。2004年,《2002年的第一場雪》、《老鼠愛大米》、《兩只蝴蝶》粉墨登場,傳遍大街小巷。2005年,頂著洗剪吹造型的“超級女聲”成為國民偶像;擁有128M容量、需要一顆五號電池供電的MP3播放器流行開來——傳統唱片業大廈將傾。張亞東每年來找樸樹一兩次,勸他做一張專輯吧,然而巡演和頻繁曝光讓他陷入抑鬱症,對創作的極端自我要求,使他在常年閉關寫歌的過程中,“硬件就算沒壞,軟件也壞了”(妻子吳曉敏語),直到他與麥田的合約到期,樸樹仍然沒有新專輯問世。

  2007年,韓寒主編雜志《獨唱團》問世,開篇《綠皮火車》推出一位名叫周雲蓬的盲人歌手。隨後萬曉利、小河等歌手的民謠歌曲由圓明園藝術家小圈走入公眾視野。豆瓣小站興起後,鍾立風、李志等創作人開始填補後唱片工業時代的音樂審美空白;迷笛、草莓等音樂節開始由少數搖滾愛好者的音樂烏托邦,轉向滿足青年人假日消費需求的普遍休閑。自2012年《董小姐》開始走紅後,以麻油葉民間組織為代表的“新民謠”傳遍千家萬戶。中國獨立音樂開始形成巨大的產業規模。這時候的樸樹,安居在北京郊外租來的一套房子裏,在地下室修建了自己的錄音棚,過著寫歌、學習中醫、修身養性的生活。

  他仍然會有制作專輯的想法,最接近的一次是2011年。那年他有一個月時間在一句歌曲上較勁,糾結著到底是“mi so so mi”好還是“mi la la so”好,精神接近崩潰。7月,甬溫線動車發生重大交通事故,樸樹感到“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出了這么大的事,自己卻糾纏在這樣一個小事上”,專輯的計劃也就擱淺下來。另一方面的困難是樸樹很難再找到像張亞東這么好的制作人了,身為詞曲作者的他,並不習慣獨立帶領音樂團隊編曲、制作專輯,背後龐大繁複的管理工作、後制過程,似乎不是“完全沒有金錢觀念”的樸樹所能承受的。這一點上,他和獨自從酒吧打拼上來、年年在南京辦跨年風生水起、有能力帶團做334巡演的的個體音樂人李志有著顯著區別。

《獵戶星座》

  然而樸樹的作品及個人特質,是被養成獨立音樂收聽習慣的觀眾強烈需求的。2013年10月26日,樸樹在北京第一次重新舉行大型演唱會,獲得媒體多方報道;2014年7月,韓寒電影《後會無期》上映,樸樹演唱片尾曲《平凡之路》在人人網被廣為傳播,被評價為“很多人看電影就是沖著片尾曲去的”;2017年4月30日,樸樹在網易雲音樂獨家首發專輯《獵戶星座》,目前銷售量已過11萬張。

  樸樹再度被推向焦點,甚至置於神壇。與同樣被神化、奉為“青春懷念”的早期花兒樂隊不同的是,樸樹仍是一個堅持於純粹音樂領域的創作歌手,他的負面新聞,也比奮戰在娛樂大眾第一線、努力爭取上可樂罐的大張偉少得多。我不相信現在買專輯聽樸樹的人裏,真有那么大比例的人是“從小聽樸樹歌長大”的,客觀上似乎“聽周傑倫五月天長大的”比例更多一些,但我確信,樸樹是符合這個連趙雷的民謠都能成為紅歌的時代的審美標准的。更何況在遣詞造句和旋律走向上的成熟技巧不說,歌曲總體的取境上,樸樹還是憑借其純粹心靈的提煉,比庸常的中國音樂人高出了幾分。藝術也只要比庸常高一點就行了,不能高太少或太多。

  有評價引用樸樹自己對新專輯之前不滿意態度和匆忙上線以致趕不上寫文案的動作,認為《獵戶星座》大不如前,是有些混淆了他處理音樂追求盡善盡美的態度、和作品最終完成度之間的區別。在這個Jam、紂王老胡等“民謠歌手”歌手當道,網絡喊麥主播位居一線,“古風民謠”裏充斥著不知所雲歌詞的時代裏,《獵戶星座》裏簡潔明了的詞曲、頗有關懷的主題、獨具匠心的編曲仍客觀上代表了一種極高的作品完成度。也反映出借由由網路病毒營銷而廣受大眾追捧的音樂人,和少數文化精英篩選而出的音樂人,在對待作品上不一樣的負責任態度。講得通俗一點,同樣花15塊買《獵戶星座》和買個好妹妹樂隊新專輯,在買到的“本質”上,有著顯著的區別。

  研究以人工智能創作音樂的科學家Marvin Minsky認為,“人類能從獨立的重複模式中體驗到快感,因為它們能夠讓我們領會和享受時間這個概念。”而帶領人領會和享受時間,正是音樂所要追求的本質。人工智能已經可以獨立完成詞曲創作了,而樸樹這個十四年沒有發專輯的歌手的“複出”能一再引發關注,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前網絡媒體時代積累下的知名度,另一部分原因仍是他在追求音樂本質上的持續性探索。這種以作品為第一本位的創作態度,竟能使他說出“之前給電影《廚戲痞》翻唱的主題曲《送別》,如果這歌是我的寫的,我立馬死在你面前都行”這樣的話,雖然驚人,卻是這個青春期開始就很少會笑的歌手內心的真實寫照。

  樸樹說:“我沒覺得我是鑽石,或是什么大天才降臨,我心智基本成熟。我相信這唱片是一粒煤。我為此而榮幸。尤其是在這個遍地塑料制品,缺少基本的愛和耐心的年代。”然而就算樸樹帶著這粒煤回來了,中國流行音樂遍地是煤的年代也回不去了。他孤獨、感性、敏銳、憂鬱的個人特質,注定了他會帶著一粒煤和一堆塑料混在一起,而不是試圖把它們全部變成煤。

  作者:沈雪晨

[责任编辑: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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