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商報網訊】鄭和艦隊首航600多年之後的2013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出訪哈薩克斯坦和印度尼西亞的時候分別提出創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即所謂「一帶一路」。此戰略性倡議一經披露,頃刻間引起各界的極大關注,而由此引發的各種熱議層出不窮。為此本報專訪到長期致力於研究國際熱點問題的深圳大學國際經濟法律與政策研究所所長葉興平教授,對「一帶一路」戰略以及TPP等當下熱點話題,葉興平獨特的視野與專業的研究或可為我們看待國際問題找到新的思路。香港商報記者蔡易成
1.「一帶一路」肩負歷史新使命
香港商報:2013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出訪哈薩克斯坦和印度尼西亞的時候分別提出創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即所謂「一帶一路」。「一帶」,就是海上絲綢之路經濟帶,指的是明朝鄭和下西洋時的路線。「一路」則是陸上絲綢之路。無論是漢唐以來的陸上絲綢之路,還是明朝以來的海上絲綢之路,中國當時在全球都是最強大富裕的國家。如今重提「一帶一路」究竟與過去有何不同?
葉興平:回顧古時中國與「一帶一路」沿途國家的交往,鄭和下西洋或是一個很重要的歷史事件。21世紀開始之際,美國生活週刊在其評選出的100個對過去1000年人類進程影響最大的人物中,鄭和名列第14位,足以可見該歷史事件的重要性。但是我們現在總結鄭和下西洋的價值或許僅僅只在於創造了一個了不起的歷史記錄,而不是開創和改變歷史本身。這與100年後開創了世界歷史上的「大航海時代」的哥倫布、麥哲倫和達伽瑪等人發現新大陸不同。正是基於此,大思想家梁啟超對東西方航海壯舉抒發了一番著名的感歎,即「哥倫布以後,有無量數之哥倫布;維哥達嘉馬(達伽馬)以後,有無量數之維哥達嘉馬;而我則鄭和以後,竟無第二之鄭和。」
我認為,建設新的陸海絲路絕不是簡單的復活歷史,而是在歷史的基礎上實現更大的作為。也就是說,新陸海絲路不僅要完成「鄭和下西洋」在海上未竟的事業,而且是要在西漢張騫等中西方前人共同開辟的古代陸地絲綢之路上繼續向前拓展。與歷史上的絲路比較起來,新的陸海絲路牽涉更多的國家,涵蓋更廣泛的區域,需要更現代的基礎設施作為支撐以及海量的資金投入。創建如此規模的新絲路在很大程度上必須依賴周邊各國的支持和參與,同時也將帶給包括中國在內的眾多國家和地區以無限的商機。相應的,其所面臨的危機和挑戰也是空前的。
2.六大挑戰不容忽視
香港商報:您說「一帶一路」的建設中將面臨空前的危機與挑戰,這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
葉興平:古典名著《西遊記》整個講的就是唐僧一行翻山越嶺到西天取經,歷經81難終修成正果的過程。這個中國百姓家喻戶曉的故事是在提醒我們,若要成就大事,必經磨難。不難想見,作為世紀系統工程的「一帶一路」,在其實施的具體過程中將會遇到何等的挑戰和風險。從大的講,但凡國際經濟活動中一般出現的經濟和項目技術等方面的風險都無法回避,除此之外,源於國家政治制度性質、投資法律政策和地緣環境的政治風險也在所難免。從小的看,不同國家基於民族、文化和宗教等因素而有差異的商業習慣和社會風俗同樣可能影響「工程」的順利進行。
在各種可能的挑戰和風險中,下面這些不容忽視。一是地緣政治安全問題。在地緣政治發展歷史上,麥金德的「心臟地帶說」和斯皮克曼的「邊緣地帶說」佔居中心地位,對大國的影響一直持續至今。麥氏的「心臟地帶」就是中國倡導的「絲綢之路經濟帶」所涵蓋的主要地域,而斯氏的「邊緣地帶」則正好與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基本吻合。眾所周知,奧巴馬就任總統後積極推動美國戰略重心從西向東轉移。其實,無論美國戰略重心的變化是從東向西還是從西向東,它們都仍然是在斯氏的「邊緣地帶」上移動。因為在這條亞歐非大陸的邊沿「地帶」,富含石油、天然氣和礦物資源,在21世紀又是全球經濟最活躍的地區。只要美國的注意力一天不離開這條重要的「地帶」,該「地帶」上幾個熱點或潛在熱點地區便隨時有可能爆發緊張局勢。如何緩解部分地區緊張局勢並阻止這種局勢升級,是「一帶一路」建設首先要化解的地緣政治風險。
其次是投資法律碎片化問題。在「一帶一路」的系統工程中,對外直接投資無疑是最重要的部分。然而,與國際貿易領域不同,國際投資關系缺乏統一的多邊規則調整。跨國企業對外投資主要依靠雙邊和區域協定。在這種情況下,若一國企業在多國投資就必須適應不同國家法律以及母國與東道國之間的雙邊協定。這會導致投資者無所適從,並且增加投資成本。如果沒有有效的國際條約保護,投資者在遭遇東道國戰亂、國有化或法律政策不利影響時,無法得到及時充分的法律救濟。中國與亞歐非大多數國家締結了雙邊投資協定,但是有兩個因素仍然制約著這些雙邊協定在實際中的作用。首先是,中國參與的很多雙邊協定,多是一些原則性規定,在投資爭端解決實踐中不具有太強的可操作性。接著就是,中方企業還不習慣運用法律方法解決問題,面臨爭端發生時常常希望通過談判和外交保護等非法律方法了事。這顯然無法應對隨著「一帶一路」推進而排山倒海般出現的投資爭端的現實。
第三則是恐怖主義威脅。「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是極端勢力從事恐怖主義活動最活躍的地區之一。海上絲路的主幹道也有海盜勢力猖獗。空海航線、公路、鐵路、管道和通信網線的四通八達為這些極端勢力提供了跨境犯罪的便利。能否使這些「線路管網」成為國家間經濟聯繫和人民交往的橋梁,是包括中國在內的所有「一帶一路」沿邊國家都需要認真應對的嚴峻挑戰。
第四是線路管網維護問題。「一帶一路」建成後,空海航線、公路、鐵路、管道和通信網線將把亞歐非各國緊密連接在一起。但是,這些「線路管網」的維護和管理是個棘手的問題。
第五則是生態環境破壞問題。斯里蘭卡「港口城」項目是中國交通建設集團與斯里蘭卡港務局合作開發的大型綜合城市建設項目。2015年1月,斯國總統大選換人,新政府隨即提出暫時中止「港口城」項目的進行而接受評估。其中一個重要理由是這個項目沒有通過環境測評。盡管該項目問題最終會通過政治方法得到解決或緩解,但是這確實是一個及時的提醒。
最後還有涉外人才短缺問題。陸海絲路建設所面臨的人才問題,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是與中國政府或中資企業合作的外國方面,另一個是中國國內方面。在中國國內,雖經數十年產業發展已積累大量各方面工程技術人才,但是這仍然遠遠不能滿足即將開啟的宏偉事業的需要。
3.分階段推進 倡多邊合作
香港商報:在建設「一帶一路」的戰略上,中國可以有哪些應對挑戰和風險的策略?
葉興平:站在戰略的高度,中國可首先在以下這些方面著手準備並積極采取行動。第一,加大力度分階段推進陸海絲路自由貿易區建設。第二個方面是可倡導創立陸海絲路線路管網多國聯合管理委員會。第三方面要推動制定多邊國際投資條約,從法律上著手保護中資企業投資利益。
中國政府可以做的事情至少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完善和更新現有雙邊投資協定,充實實體規則,逐步在爭端解決程序規定中接受投資者訴訟國家的機制。
二是積極推動和參與區域和多邊國際投資條約或協定的制定,將中資企業與東道國的投資關系納入到國際法的調整範圍。
三是鼓勵中資企業適應現代跨國企業全球化經營新趨勢,配備足夠必要國際經濟法律人才以提供及時有效專業支持而不是臨時抱佛腳。
雖說經過30多年經濟高速發展中國已經在大型工程和機械設備制造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也培養的大量優秀的工程技術人才,但是這距離「一帶一路」的發展戰略要求還很遠。正是因為「一帶一路」這個系統工程的規模空前無比,它對人才的需求是多方面的,而且數量也巨大。甚至這樣的人才培養還要具備可持續性。
4.中國早加入TPP是偽命題
香港商報:國慶期間,最大的事情就是美國等12個國家TTP達成,這對中國意味著什麼?如果TPP以及TIPP真的達成,那中國是否意味著被被排除在世界主要的貿易體系外?中國是否要努力加入其中?
葉興平:奧巴馬擔任美國總統後,即刻開始實行亞洲再平衡戰略,將美國的外交、軍事和經濟重心從歐洲和中東地區轉向亞太。2010年,美國正式發起跨太平洋夥伴關系(TPP)談判,試圖主導亞太經濟發展進程和經貿遊戲規則的制定,從而抵銷或削弱東亞各國正在進行的區域經濟一體化努力。
中國應盡早加入TPP,這是一個偽命題。它的潛在涵義有二:其一,中國可以決定自己是否加入TPP;其二,中國可以決定自己加入TPP的時間或時機。而實際情況是,作為國家俱樂部的TPP設定有較高的門欄,新成員的加入不僅僅取決於它是否滿足了各項苛刻的要求,而且還取決於既有成員是否都願意接納它。兩個條件缺一不可。這是就一般情形而言的。至於中國,處境會更糟。也許TPP 俱樂部的設計者們從一開始就沒有將中國視為潛在的成員而加以考慮。如果這個前提存在的話,那麼任何關於中國是否應該以及什麼時候加入TPP的問題就沒有意義了。換句話說就是,TPP俱樂部的門並沒有向我們敞開,而我們卻在琢磨著該從哪個門進去以及什麼時候進去。
5.絲路自貿區可對抗TPP
香港商報:中國應該如何應對TPP帶來的挑戰?葉興平:概括起來,擺在中國面前的選項不外乎有3個。第一,繼續以中日韓自由貿易協議談判為重點以期達成10+3自貿區(RCEP)目標。第二,繼續推進中日韓自由貿易協議談判,以RCEP建設為重心,實現東亞經濟一體化。第三,在積極推進中日韓自由貿易協議談判和RCEP建設的同時,開辟新的戰場,將絲綢之路經濟帶自由貿易區建設提升到國家區域經濟一體化發展戰略高度,相互促進。
從最新發展情況看,第一個選項因為RCEP談判的啟動而失去現實可能性和意義。第二個選項則是中國目前正在做的事情。這個選項中的兩個目標都很重要,但在TPP背景下存在巨大風險。特別是在TPP談判結束並完成擴容後,中日韓自由貿易協議談判和RCEP建設都將有失去新動力的可能。
第三個選項可以為中國贏得主動。中國在古今絲綢之路中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將古今絲綢之路周邊國家連接起來形成經濟帶,並進而創建自由貿易區或可為中國贏得主動。因為絲綢之路經濟帶自由貿易區在地域、人口和資源方面遠遠超過亞太自由貿易區,在經濟總量和競爭實力上也可與亞太自由貿易區一較高低。
總結而言,國家間經濟上的競爭,猶如棋局博弈。只有格局大、視野開闊者才能變被動為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