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2298

呂雷 你去哪兒了

2015-01-12
来源:香港商报

  又要啟程去廣州了。以往,當飛機在白雲機場降落后,我會收到你的手機信息,詢問我到了沒有,然后,在出口,看到你笑呵呵地等候在那里,然后,我們一起坐車,進城。然而這次,注定見不到你,你不會來了。你去哪兒了?呂雷,第一次見到你時,還算是風華正茂。那是1984年,在北京,中國作家協會文講所第八期開課,你我都是學員,這期學員集中了不少當時文壇上風頭正勁的作家,鄧剛、劉兆林、趙本夫、朱蘇進……有近一半的人得過全國優秀作品獎,你作為廣東地區的學員來了,我們有幸成為同學。說來有些搞笑,對你的第一個印象是從電飯煲開始的,有一次路過你們房間,門半開著,隨便瞟了一眼,桌子上放了個電飯煲,白色的,外形圓潤洋氣。那時電飯煲還是個新鮮東西,在商店里見過,現在竟然擺在簡陋的桌子上,十分觸目。旁邊的一個同學說,這是呂雷的,呂雷是廣東來的。你吃不慣北方的伙食,用這個電飯煲做飯、煲湯。我覺得這個電飯煲很神奇,它改變了傳統的做飯方式,什麼煮啊、悶啊,掌握火候啊……它一鍵搞定。當時你不在屋里,不知道到哪去了,我對這個文講所唯一的電飯煲的主人產生了興趣,我的腦海里出現香港電影《巴士奇遇結良緣》里面的場景,我覺得你應該和那里面的主人公相像:西裝革履,風流倜儻,廣州毗鄰香港啊。后來一天早上,我看到了你。那時候住的是一排平房,早上起來各位作家用自己的方式鍛煉,有的散步,有的做操,有的打兩下不知是哪路的拳腳,我正準備出門,看見一個人從半開的門口飄過,說是飄過,是因為此人腳步輕盈,像一隻船一樣蕩漾過去,身后的同學說:呂雷。呂雷,這就是你嗎?矮矮的個頭,頭上戴著一個北京栽絨棉帽,兩隻帽耳朵耷拉著,臉上戴著口罩,只擋住嘴,鼻孔露在外面,身上一件臃腫的灰色羽絨服,腳下旅游鞋(當時的旅游鞋還算是很時尚的東西),兩隻手臂左右擺動,腳后跟輕輕落地,棉帽耳朵像兩個翅膀輕微呼扇著,就這樣一步一步很有節奏地走過去。這是你的鍛煉方式,很南方,很獨特。有些人看著發笑(我也小小地笑了),你目不斜視,你旁若無人,按照自己的方式走了幾個來回,然后回到房間,擺弄你的電飯煲了。現在想起這個小小的細節,忽然覺得回味無窮,那時我們年輕啊。我第一次吃到用電飯煲做出的米飯,就是在你這里。很香。文講所畢業,我們又一起去了北大作家班,算一算,在北京一起呆了竟然近五年。這五年雖然名義上在一起,但是單獨相處并不多,大家很忙,真正讓我們走近是在十年后1995年。那時香港即將回歸,澳門緊跟其后,一家影視公司經高洪波介紹,找到你,寫一部澳門歷史的電視劇,於是,有了你、我和鄧剛的合作。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到我的,在這之前我們雖是同學,但并沒有深交。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有問過你,現在想問了,但你已經不能回答。不管了,反正三劍客組成了,從此我們的友誼地久天長。我們去澳門采訪,你一路張羅,我和鄧剛都不懂粵語,你做翻譯,人前馬后照應著。我們當時住在澳門一個民宅單元里,你生怕我們水土不服,每天買水果和牛奶放在客廳的茶几上,供我們享用,還給了我和鄧剛500元零花錢,這在當時不是個小數目。把我們照顧成幼兒園的孩子了。此后,我們陸續合作寫了幾部電視劇,我經常去廣東,成了你的常客。我一直在回憶我們最后見面是在哪一天,竟然一片模糊,都說人上了年紀,最近的事記不清,陳糠爛穀子的事倒是清晰得很……哦,對了,2012年,我去廣州和你一起寫一部反映海南知青的電視劇,在白雲機場是你接我,一出站口,我愣了,你穿的衣服長袖暗格棉衫竟然和我的一模一樣!不是相像,是一模一樣,一個品牌,一個款式,一個顏色,按現在的說法是:「撞衫」。這也太巧了,你在廣東,我在北京,相隔十萬八千里,怎麼就穿成一模一樣呢?我看見你眼中也露出小小的詫异,隨后是一絲會心的微笑。我們不說,誰也不說,就這樣我們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穿著一樣的兩個老爺們兒開始了采訪,不知道別人會不會以為我們這個衣服是配發的。「撞衫」之后是「撞車」,不是真撞車,是一樣的車。我買車在前,記得嗎?那年你來北京開會,我開車接你,你坐上車,驚叹一聲:哇,好車!回廣州后不久,你打來電話,說也買車了,以后到廣東采訪方便了,可以用我的車。后來我到廣州,果真開著你的車到處溜達,你的車和我的車一個品牌,一個款式,坐上去,那是一個熟悉。我認為你是為了我的方便才買這樣的車。這說法有些扯,但我就是信。還有一次,應該是2013年吧,你到北京開會,想讓我陪你去天津看看,我問你看什麼,你說就是想看看。我陪你去了,到了天津,坐出租到了五大道,你下車,看著街道,良久不語,后來你說這是你們家曾經住過的地方,但是完全沒有記憶了。我們在街上走了幾個來回,我問你還去哪兒?你說沒了。到天津只為這里。我們已經訂了晚上的賓館,為了消磨時光,我們只好瞎逛,進了一家電影院,連看了兩場電影。電影院里都是情侶,卿卿我我,唧唧歪歪,只有我們兩個大老爺們兒,正襟危坐地看著一部現在已經記不起名字和內容的電影。現在回想起這些,挺枯燥的事變成挺有趣。后來我們又寫了一部反映廣東改革開放時期的電視劇,一搞兩年,我和你決心踏遍廣東的山山水水,按你的話說,就是「弄出一部不愧時代的好作品來」。回到北京那天,接到你的電話,以為有什麼事,你卻說了一句:我想你了。我一笑,一時還說不出合適的話,來一句「我也想你了」?有點矯情,於是就「身體如何健康重要」天南海北東拉西扯,放下電話,心里兀自嘀咕,這老兄沒事啊。可你到底還是出事了,當從你女兒那里知道你又再次腦出血住院時,我并沒在意,以為會好起來,就跟上一次一樣,不是恢復得挺好,不是還到北京開會嗎?那是2014年10月,你打電話邀我見面,再談一下劇本修改問題,可我當時在成都,一時回不來。我說我會到廣州找你,沒想到這個電話竟成永訣。你走了,時間定格在2015年1月1日20時10分。我知道,人終歸是要走的,但是靈魂不滅。靈魂是人換了一種更瀟灑更自由的方式在世上活著,你的魂魄現在一定在自己熱愛的土地上徜徉,也許你去了自己的出生地重慶,或是到蹉跎你青春歲月的海南生產建設兵團,再或許又去了天津,尋找舊時的記憶……我不知道。現在我來廣州了,我知道在機場出口不再會出現你的身影,永遠不會了。我要輕輕地說,我想你了,我在找你,你去哪兒了?2015年1月7日北京泪就作者簡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個人作品著有長篇小說《兵家常事》《好男當兵》,中短篇小說集《拉岱大橋》《守獄者》,散文小品集《太太不在家》等。

  特約撰稿簡嘉

 

[责任编辑:罗强]
网友评论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