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年正月初二,郑州气温陡然升到近20摄氏度,钓友老赵按捺不住,把上年深秋封存的渔具拿出来检查,“这天儿,兴许能上鱼了”。钓鱼是个季节性活动,俗语说“九月九,鱼封口”,从重阳节往后鱼便极难上钩,特别是霜降以后,蜷在水底横七竖八如死了一般,食儿到了嘴边也不咬,直到第二年初夏情况才会好转。此正是钓友所谓“钓季冬歇期”。
但在科技发达的如今,钓季渐渐模糊,冬天并非全无钓客,老赵最终在正月初十出击一家较早开业的“黑坑”(钓友对计时收费鱼塘的称呼)。我曾亲睹冬日水底鱼儿的濒死模样,问老赵怕不怕“空军(钓友所谓一无所获)”,老赵笑言,好歹也钓过五六年鱼,自忖了解鱼性,加上新买了一套趁手的进口短竿和浮漂,小钩细线,配上冷天鱼儿爱吃的红虫和进口诱鱼小药,不信鱼不上钩,“鲤鱼不开口,鲫鱼还能不开口”?
“当然,最关键的是‘毒瘾’来了挡不住。”老赵嘿嘿一笑。“毒瘾”是钓鱼人的自嘲,极言作钓之瘾难挨。也真应了他的自信,碰上当天晴好温度高,不过半日,老赵在微信朋友圈里捷报连连,收获近十斤鲫鱼。
诚然,钓鱼在今天,无论钓具还是钓技都非常先进,街面渔具店林立,郊区“黑坑”连塘,人满为患,鱼竿按软硬、长短、作钓方式就有几十种,各种饵料、诱鱼的小药更是有成百上千样,俨然已是体量巨大的休闲产业。由此遐想,岁月悠悠,传给今人这门游艺的古人装备如何,又是如何挨过漫长“冬歇期”的?
手头集了不少古代体育史专著,心知古人钓具和钓鱼的智慧不简单,冬日也并不寂寞,柳宗元不是有诗云“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吗?孤舟独钓也是钓。不过翻查考古资料并请教专家,古人钓鱼的技巧和智慧依旧让人意外,特别是中原一带,早早就有大学问家热心总结钓具、钓技,拿钓鱼言志,一如今天各种钓鱼论坛里分享心得的老钓友。
宋代钓鱼爱好者、定居洛阳洛河之畔的著名学者邵雍,便写有钓鱼史上名篇《渔樵问答》一文:“樵者问渔者曰:子以何道而得鱼?曰:吾以六物具而得鱼。樵者请问其方。渔者曰:六物者,竿也,纶也,浮也,沉也,钩也,饵也。一不具而鱼不可得。”
此文着实让当今钓友震撼。所谓纶,就是丝线;沉,类似铅坠儿。至今天,基础钓具也不过竿、线、浮漂、铅坠、鱼钩、饵料这六般,邵老先生的文字说明,至少1000年前的钓具已经和今天大致相仿,且时人对手竿、钓具、钓技有了经验性总结,所谓缺一样就上不了鱼。
在洛阳,记者曾专程去拜访邵先生在洛河南岸住过的“安乐窝”——没错,彼处就叫这个名字,邵先生亲起,并自号安乐先生,与如今钓鱼人的心态煞是契合。故居之内,并无有关钓鱼的任何东西,邵先生游历天下后在此教授为生,宋仁宗与宋神宗时期两度被举均称疾不赴,而以学问品德著称,为时人所慕,钓鱼这种偏门自然难留痕迹。
似乎有些遗憾,但出其故居北门,抬眼就是一家渔具店的霓虹灯,老板说附近钓友甚多,正穿钩引线为顾客备置线组。时空交错,邵老虽无实物遗下,千年之后却有同好择邻而居,也是冥冥之中一件乐事。
钓鱼最早并非消闲
钓鱼这项活动起源很早,或许从鱼进入人类食谱就开始了,远古时钓鱼绝非为了消闲,糊口当为一等大事,农耕之前渔猎一直是谋食的主要手段。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工作队副队长赵海涛先生说,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二里头遗址中有鱼钩的出土,“至少从新石器时代就有了”。
最早的鱼钩为骨质,在各地新石器遗址中都有出土。考古人员发现,这些鱼钩为兽骨或禽骨劈磨而成,都是直钩或微弯钩,两端很锋利,中间稍粗,磨出了系绳的沟槽,这种鱼钩,也被叫做鱼卡。不难想象,彼时钓鱼就是用绳子绑着这种直钩,抛入水中等鱼咬到死口儿,效率实难与今天相比,横钩卡在鱼嘴里并不牢固,如果收绳的时候稍有不慎,鱼就会脱钩,逃之夭夭。
到了新石器晚期,距今约5000年的仰韶文化时期,出现了弯钩,一部分鱼钩的末端甚至出现了倒刺,上钩的鱼就再难跑掉。郑州大河村遗址博物馆展厅内,就存有几枚距今3000~5000年的带刺骨鱼钩,虽然与今天的鱼钩还有差别,但相比无刺钩,效率无疑已经大大提升。
有意思的是,今天很多钓友倒不乐意用带刺钩,因为钓上鱼后取钩麻烦,操作不当还会伤到手指。今人作钓图的是乐,而彼时图的就是鱼,目的不同,也导致工具出现了变化。
骨质的鱼钩毕竟不够结实,遇到“大物”,怕是会钩毁线断。在人类掌握冶铸青铜的技术后,很快出现了一批青铜鱼钩,我在多家博物馆的展柜中都见过,此时的鱼钩与今天在形制上已无差别。感叹先人冶炼技术之精的同时,也有个小小疑问,青铜技术在当时可算得上是高精尖,用在钓鱼这种事情上是不是有些铺张?
其实并非如此,在洛阳二里头和东干沟等遗址,考古人员发现了很多陶范残片、坩埚残片和铜渣,说明当时已有铸铜技术,但出土的铜器种类很少,并且主要就是小件工具,比如小刀、锥、凿、钻和鱼钩。大的青铜礼器的铸造,或许还要等待技术实力进一步积累,此时,铸铜工匠工作的重心就是模仿原有的石、骨、蚌或陶器而制作青铜小件,鱼钩作为一种重要的生产工具,自然不能缺席。况且,即使是在骨质鱼钩时代,很多鱼钩并非在河底或湖底被发现,而是住宅或墓葬中所出,并且保存得非常好,考古人员推测,可能一部分富裕阶层的钓鱼活动已经并非生产,而是娱乐了。奴隶主为娱乐而钓,青铜钩自然也是用得起的。
唐朝人用上了“海竿”
说起海竿,钓友无人不晓,其为国外传入,虽身材短小,但依靠强大的线轮和抛钩技巧,可以把饵料抛出五十米以上,专搏深水里的大鱼。但很多钓友不知,其实唐朝中国人就已经用上了“海竿”。
说到钓竿,古人多用竹子制作。《诗经·卫风》中说,“籊籊(tì)竹竿,以钓于淇”,豫北淇河两岸,以竹竿作钓者想必不在少数。竹子质轻,挺直修长,富有弹性,自然是最理想的天然钓竿。迟至上世纪90年代,竹竿还是普通老百姓作钓的“主力”。不过古今不同的是,汉朝之前的钓竿比较短,例证是战国时期铜器上刻的钓竿都不长,而到了汉代,有很多画像石中的鱼竿明显长了不少,按图中的比例估计有四五米,正是如今鱼竿最多见的长度。
此时鱼竿的竿身也出现了雕饰花纹,东汉长居洛阳的大文豪班固在《西都赋》中写过“揄文竿,出比目”。文是纹饰,比目是比目鱼,班固描绘当时皇室贵族娱游作乐,用的鱼竿相当华丽,不仅讲究性能,而且相当美观,也进一步证实此情此景下钓鱼的娱乐性。有意思的是,众所周知比目鱼多为海鱼,西汉皇室玩海钓,没搞错吧?其实此文竭尽铺排之能事,不过是说后宫之奢侈淫靡,行文夸张了些,不说距离遥远,海钓风吹日晒的还危险,贵族们哪能吃得了这个苦。
学者们研究发现,到了唐代,钓具有了进一步发展,甚至出现了装有绕线轮的钓竿,也叫轮竿,正与今天的海竿相仿。宋、明时期的山水画,比如《寒江独钓图》《渔舟读书图》《子陵钓图》等都出现了轮竿的影子,令人称奇。
唐代诗人陆龟蒙在《渔具诗》里写道:“得乐湖海志,不厌华舟小。月中抛一声,惊起滩上鸟。心将潭底测,手把波之袅。何处觅奔车,平波今渺渺。”此诗极具画面感,不难想象唐人月夜行船使用轮竿抛钩的情景,陆龟蒙写的就是他自己,因为这位哥号江湖散人,闲暇之时茶具、钓具几不离身。这种轮竿在古代风行了很久,明代有位学问家叫屠隆,还在《考槃余事》中写过“江上以蓑钓为乐事,钓用轮竿,竹用紫竹,轮不欲大,竿不宜长,但丝长则可钓也”,而清代绘画中轮竿已经很少见,到了近代,反被国外传入的海竿一统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