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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磊:希望有朝一日春晚停下來 把除夕夜還給家庭

2016-03-09
來源:澎湃新聞

   我所有的年三十都沒有離開過父母

春節,對于中國人來講是這一年當中最重要的一個節日,同時也是每一個人從童年到成年,從家鄉到異地,從父母身邊到組建家庭這一系列人生歷程中,留下記憶最多的時刻。

我這44年,所有年三十都沒有離開過父母。起碼除夕夜的時候一定會在家里,而且一定會跟我的父母在一起。

這個原因也非常簡單:結婚之前我肯定是跟我父母一起過;婚後因為我的家在北京,我父母家也在北京,所以我過年都在家里。也有出去玩的時候,但我都會過完三十和初一才離開。

比較特別的春節記憶是在我剛剛工作的時候。

那是1997年,我研究生畢業之後留校教書。那一年我還沒結婚,我未婚妻孫莉的父母還沒有搬到北京來,一到春節,她會回到大連老家跟她的父母一起過年,我則留在北京。那一年我姐姐已經結婚了,要陪着她老公去她婆家過年。數來數去,那一年大年三十是我跟我的父母三個人過的,家里很冷清。

那時候,我跟孫莉一起住在北京的西邊,覺得已經有自己的家了;而我父母家在東邊。年前我剛剛學會開車,買了一輛車,大年三十下午,我開着車去父母家里跟他們一起吃年夜飯。

一起吃完年夜飯,我陪二老看電視。那個時候春晚還不像現在這麼“難看”,我們一起等着看小品,一起嘎嘎嘎地笑。那時候不讓放鞭炮,很安靜。過了十二點,他們倆也累了,我說你們睡覺吧,就一個人開着車,穿過北京,從東到西。此時天開始下雪,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正駛向遠方,在遠離自己的父母——他們變老了,我長大了。那個初一凌晨的雪夜,是我人生的一個節點。

而那一頓年夜飯,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父親做了一鍋火鍋。在熱騰騰的銅鍋里,有母親包的蛋餃,父親做的肉丸,發的海參、木耳、香菇,調的雞湯,還有發的牛筋、魚肚,炸的肉皮,蝦,鮑魚,干貝,冬筍……很大的火鍋,像廣東人過年時候吃的盆菜。這個火鍋沒什麼地方特色,就是自己做的,類似全家福。我們三個人,在冷清的大年夜,吃着豐盛的火鍋。

家人最多的年夜飯,最難忘

我對2014年的春節印象同樣特別深刻。那年我家有了第二個小孩,也是女孩,她的名字叫作“妹”。過年的時候非常非常熱鬧,我父母、孫莉的父母、我跟孫莉、我們的兩個女兒,讓我父母跟孫莉的父母有了一種子孫滿堂的感覺。晚一點的時候,姐姐也带着我的外甥來了,那是我們家人口最多的一次過年。

年夜飯就應該是在家里自己做,如果不是坐在家里,還要再轉一個場,就有點不像是一家人團團圓圓地在過年。因為過年就是為了一家人能夠在一起。一家人散落在各個位置——沙發上,廚房里,餐廳里,電視機前,麻將桌前,這樣才像是過年的感覺。如果不能湊在一起,過年還有什麼意思。

2014年春節是我做的年夜飯。我之前還列了單子,提前去菜場買菜。燒了一個干燒黃魚,把它留着第二天才吃,意在年年有魚(余)。我還做了類似于火鍋的全家福,燒了扣肉、素什錦、冬筍烤塔菇菜、辣椒炒雞、豆腐、雞湯……大概二十幾個菜,大家其實也不太吃得下去,但是過年總是要弄一桌子菜,熱熱鬧鬧才對。

黃磊的年夜飯:在吃上,黃磊事必躬親。尤其是年夜飯這樣家人團聚的重要場合,從采購到掌勺,絲毫馬虎不得。

最特別的大年三十:滿北京買韭菜

每一次過年,除了做年夜飯,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采買年貨。過年的時候總要買些雞鴨魚肉、海鮮之類,各種美食,覺得應該花點錢把家里面弄得喜氣洋洋,物資豐富一些。買年貨像是給新的一年存點東西,也带點新的氣息。

大概是2005年春節,我和孫莉本來商量好去爸媽那邊吃年夜飯、包餃子,結果又有朋友約我們年夜飯之後一起包餃子。約好之後突然發現沒韭菜。當時已經是大年三十的下午,我們開車到處找韭菜,最後在一家超市終于買到了一把兒韭菜。捧着那把綠油油的韭菜,在年三十的黃昏往家趕的時候,突然覺得過年就是這樣,一把綠油油的韭菜,你把它買回家里,想着能跟家人、朋友一起包頓餃子。這是一個中國人最踏實、最幸福的時候。

辦年貨的時候一定要買糖

我小時候物資還比較匱乏,糖都是定量供應的。可小孩子永遠對甜的東西感興趣。聽母親說,我小時候經常半夜哭醒,說“我要吃糖飯飯”。糖飯飯是什麼東西?就是白米飯放點開水,舀上一勺白糖,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

甜的東西永遠會讓人們覺得心情愉快,我到現在都還對甜味情有獨鐘。雖然以前抽煙的時候我不喜歡吃甜的,但在戒煙之後這幾年,我越來越覺得蛋糕、巧克力、冰激凌等各種各樣的美味甜品,都是誘人的美味,會讓人心情愉快、情緒穩定。

小的時候,家里人去辦年貨時,一定會買糖。那時候如果能夠有機會吃到大白兔奶糖,簡直要幸福死了。在商品流通不暢的時代,地方的土特產、特色食品很難買到,大白兔奶糖通常要托人從上海带過來。所以,那時的列車員是非常有權力且特殊的職業,第一可以買到火車票,第二可以帮親友带土特產。

雖然不容易,每年過年我們還是會想盡辦法買一些零食,在有客時,就可以端上幾個盤子、幾個干果盒作為招待。平常的人家除了過年,待客時不會拿出零食,只消泡一杯清茶。如果家里來了小朋友就會拿出幾塊兒糖,說“來來來,小朋友吃糖”,把糖塞在他手里,這就已經是非常好的接待了。

但是過年不一樣,你不能還是一杯清茶,起碼要端出一碟花生、一碟瓜子,最好還能有些葡萄干、核桃、琥珀核桃仁,一些小點心,當然還要拿出一碟水果糖、一碟奶糖。我印象中,那時候我母親都會買一種名叫“酸三色”的水果糖,圓形小粒,紅的、綠的、黃的,包着透明的塑料紙。還有一碟奶糖——說是奶糖,通常是雜拌糖里混一些我們自己放進去的大白兔奶糖和用彩色的錫紙包的小巧克力。過年那些天里,巧克力和奶糖會被挑着先吃完,等到過完正月十五的時候,就只剩下酸三色了。我經常哭着說:“只有酸三色,找不到奶糖了。”但我們仍不甘心,在一堆紅色的、黃色的、綠色的酸三色里面找啊,翻啊。“哎,我找到了一個!”我忽然在酸三色海洋的最底層發現了一塊兒大白兔奶糖。

那塊兒大白兔奶糖真是甜得不得了,也香得不得了!我跟姐姐一人一半,面對面坐在那兒,坐在北京的冬天里。窗外飄着雪,我們嘴里各自咬着半塊兒大白兔奶糖,好開心。

從外地提着土特產回家就是過年

大家以前都還跑到街上買年貨、山貨這些土產,現在網購非常盛行,有人干脆買一些海外的土特產,買個新西蘭的羊腿、德國的豬肘子給家人吃個新鮮。我當年拍戲的時候,每到一個地方都會買當地風物带回家,比如浙江的扁尖筍、筍干、火腿。

2006年初,我在四川宜賓的蜀南竹海地區拍《家》的一場戲。大約年二十七、二十八的時候,我轉到老鄉家里,看到人家掛在灶台上的臘肉,我說你這個臘肉賣不賣啊,他說不賣。我纏了老鄉很久,終于把臘肉買了下來。那個時候多多剛剛一歲,要吃雞蛋黃,所以我又在村子里找到土雞蛋。又買了一些竹海特產竹筍、筍干、竹蓀、竹蛋……大包小包地提着,去坐飛機。過安檢的時候,安檢員說:“您這是什麼東西啊?”我說:“雞蛋。”他說:“嗬!還带雞蛋坐飛機!”

雞蛋當然不能托運,我只能一路小心翼翼地提回家。你知道過年之前從外地提着土特產回家的心情嗎?那就是真正的回家過年的心情。似乎只有這樣,才會讓人覺得自己有家,惦記着家。

家鄉的味道,就是母親喊我回家吃飯

大家都知道我是江西人,經常有人問我會不會做一些江西的美食,比如江西的粉蒸肉、小籠包、醃筍等。坦白講,我是一個非常不正宗的江西人。我祖籍江蘇南通, 爺爺、奶奶、叔叔、姑姑、父親都是南通人,這一邊的其他親戚也都在南通。我另外一半的記憶和血統更貼近湖南,因為我母親是湖南人,外公、外婆、姨媽、舅舅都在湖南株洲。我大部分的童年是在株洲和北京度過的。“文革”中期,我出生于江西南昌。1976年底,我跟隨父親遷居北京。我對江西的感受並不強,不會說江西話,對江西的菜肴味道的印象也是後來吃各處的江西菜館建立的,而不是在童年。

但是我相信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的家鄉有特別的味道。讀大學的時候,我一直很羨慕那些每到假期就回老家的人,比如有的同學回哈爾濱,就會带回來里道斯的紅腸、風干腸、大列巴;回山東的同學带回煎餅、蝦醬;回浙江的带干筍、扁尖筍;安徽的會带一些毛豆腐、臭鱖魚……每個人老家都有這麼多好吃的。

可是,我自己的家鄉,和我的家鄉味道,在哪里?

我沒有建立起自己的江西南昌味道,也沒有湖南株洲的味道,更沒有江蘇南通的味道。都是在我長大以後,因為熱愛美食,吃遍全球,我才開始記得一些味道。我小的時候沒有太多機會下餐廳,父母做的又不是北京菜,所以我的記憶里也沒有北京味道。母親做的有點兒像湖南家常菜,父親做的有點兒像江蘇自創菜。對于我來講,家鄉的味道就是燒煤的爐子,米飯,遠遠飄來的肉片、辣椒、燒茄子、醬油、餃子餡、蒸螃蟹的味道,以及所有我小時候吃過的東西——扣肉、雪菜豆瓣燒黃魚、雪菜肉絲面條……

每到過年,我們都會問自己:什麼是家鄉的味道?家鄉的味道就是父親、母親做的那頓飯的味道。那個時候我家住在朝陽門外芳草地的平房,母親站在門口喊:“黃磊,回家吃飯了。”我就往家里跑,一邊跑,肚子一邊開始叫。

美食就是刺激和想象

我非常喜歡吃辣椒,幾乎到了無辣不歡的程度。因為母親是嗜辣的湖南人,父親雖然是江蘇人,但他年輕的時候也非常能吃辣。在我小的時候,父親每次吃炸醬面,都會弄一根很辣的青辣椒,跟吃黃瓜一樣舉在手里嚼着吃。辣的食物會讓人興奮,覺得刺激,有食欲。我跟多媽兩個人最愛的也是麻辣火鍋這種辛辣的食物,我做飯也經常會做一些辣的菜。後來有了多多,有了多多妹妹,做辣的東西少了一點,但我依然舊習難改,以至于我們的多妹現在也練着要吃辣。

表面上,辣是一種掩蓋了食物本身味道的味道,但是它的辣味也恰好提升了很多食物的原味。有些人崇尚吃最原始的或者最本真的味道,但是加一點辣可能更有助于你體驗味覺、口感,以及想象。美食最重要的就是千變萬化,沒有一定之規,可以隨心所欲。

也許有人認為美食不應該是刺激的,我卻覺得,美食當然就是刺激。即便你清蒸了一條最新鮮的魚,只是放一點點蒸魚的豉油、一點點蔥姜,這個魚本身的鮮味,對你也是刺激。我們在海南試過更質朴的吃法: 開水煮一下新鮮的魷魚、貝類,蘸點兒醋和醬油直接吃,其本身也是刺激。我在云南時,將松茸采摘洗淨,直接放在火上輕輕地烤一下,或者用油輕輕地煎一下,撒一點點鹽,就非常鮮美。這不是刺激嗎?

每個人過年的方式不一樣,有的人可能願意買上一大堆鞭炮在外面一通猛放,然後喝七天大酒,每天都是大魚大肉;也有人選擇跟愛人、家人一起,在海邊靜靜地坐着,喝一杯冰涼的飲料,或者一盞清茶,看會兒書,回憶一下這一年都做了什麼。你可以安靜地審美,也可以熱鬧地狂歡,根據你的身體,你的欲望,你的情感,你的性格……過年屬于每一個人,它不需要有一定之規。其實我挺希望有朝一日春晚可以停下來,把除夕夜還給家庭。過年是一個非常私人、非常中國,屬于每個家庭、每個人的內心,喚醒每個人童年記憶的溫暖的節日。在這樣的節日里,每個人最應該做的事情是守着家人,守着美食,守着自己。

黃小廚的大理想與小願望

好像這些年大家都覺得年味兒越來越淡,這是一個進步,還是一個遺憾呢?我覺得年味兒淡的原因可能是大家忙了。年前忙得不得了,顧及的事情特別多,年後又想着有一大堆兒事情要去做,並且隨着年紀一點點增長,對年也就看淡了。可是對于像我的女兒多多這個年齡的小朋友來講,年味兒並沒有淡。而比起我們在一些文學作品里看到的,比如老舍先生的小說里面描述的老北京的年味兒,我們小時候的年味兒也沒有濃到哪里去。

其實年味兒淡不淡不在于是否講老禮、老形式。微信上瘋狂地發紅包, 一樣有年的熱鬧。遺憾的是,各個家庭的成員越來越少,人少了,過年顯得不熱鬧,倒是真的。在中國人的價值觀里面,兒孫滿堂、家庭和睦是非常重要的,但現在很多家庭聚在一起的常常是四個老人、兩個中年人加一個小朋友——4∶2∶1,後繼無人的樣子。小孩子越來越少,可能是年味兒變淡了的重要原因,因為孩子的歡笑永遠是年節當中最濃的亮色。

過年就是我們生命中一個又一個的節點,我們過了80個年、90個年,人生也就走完了。我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過年場景就是張燈結彩,兒孫滿堂,家人團聚,其樂融融。家人一起品嘗美食,為彼此送上祝福,一起祈禱這個世界更加和平,祈禱我們的家園更加美好,祈禱人心向善,人們彼此信任、理解、相愛。這也是黃小廚想分享給大家的,也希望用一個一個的年,讓中國變得越來越好。

今年過年我還有個小願望,就是和黃小廚的員工一起吃火鍋,吃完之後再一起調餡包餃子。包餃子的全套流程我非常熟練,從弄餡、和面,到擀皮、包、煮,我很期待給大家包這頓不一樣的餃子。

[責任編輯: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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