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文化 > 文學書廊

《眼前》:這一次,讓我們聊聊《左傳》

2016-06-02
來源:南方都市報

   [摘要]唐諾將這些“眼前”的集合翻譯出來,再放到現代,加入自己的“眼前”。問題會像枝蔓一樣生長、延續,隨着書寫深入到未知之境,又勾連出已知的信息。

  唐諾說,他每寫完一本書,就有某種“出清”之感,好像會的東西全部講完了,寫完《盡頭》時,這種感覺特別強烈真實。但一個已經習慣鍛煉“肌肉”的人,將永遠能夠在文本里發現思考的縫隙。書籍並非現成的答案,而是問題的開始。閱讀催動了思維,讓身體不安分。在出版幾本主要關注西方小說的書之後,如今,唐諾將視野轉向中國古籍,開始閱讀《左傳》。  

《眼前》:這一次,讓我們聊聊《左傳》

 

  唐諾,圖源網絡。

  唐諾關注最基本的概念,“拙笨”地運用能調動的每一支軍隊,攻克一座座概念的堡壘。他自言不擅取題目,《文字的故事》、《閱讀的故事》,朴素地說就是“文字”“閱讀”二物,《世間的名字》隱藏的符碼是“職業”,每篇均定定將標靶投向一份工種;《盡頭》乃是各種“盡頭”的模樣,事物在此一實然世界的確實停止之處,某個元素發展到極致(或極端)的可能樣態。到了《左傳》,他直白卻晦澀地將其名為《眼前》。

  唐諾這一次本想稍歇,寫一本不那麼龐雜的小書,每篇一萬字吧(這于他已是相當精簡),但最後還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和思考力,讓每篇均膨脹一倍。西方現代小說注目現代人的普遍問題和境況,久遠的古籍有什麼現代意義呢?在唐諾眼里,當然是有的。

  “眼前”就是“眼前的世界”。復數的眼前,也即《左傳》映照出的諸般世界模樣。其中可以包含的內容何其多,唐諾只選了八個角度。

  這八個角度是:小國的視野,作者的角色,神靈、夢境和超現實,情欲、亂倫和身體,戰爭、國家和政治,音樂的教用和魔力,歷史記述的應然和實然。

  只有七個,對不對?因為唐諾還在其中一篇中稍稍繞開了這樣的主題式議論,更接近《左傳》的文學底色,跟蹤報道似的,專門去追蹤一樁歷史事件的現場和影響,其中包括一場盟會、一個國君和一個老人。

  唐諾的好友楊照同樣解讀過《左傳》,楊照的目光是確信的,收束的,站在文本討論的終點,去解釋它們構成的元素。楊照介紹這春秋的歷史是什麼樣子,什麼是“經”什麼是“傳”,國際關系如何,禮教秩序怎樣,戰爭怎樣打,發生過哪些歷史事件,等等,都是堪堪已定的答案。

  到了唐諾這里,《左傳》是否真實,那是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的事。唐諾更關心它如何觀看歷史,描寫了哪些故事。唐諾解讀《左傳》,不是將它當成一部確定的文本,去驗證、追蹤一時一地之“真相”,而是將它當成一部小說,去探查、去尋找、去揣摩一個作者觀看春秋那242年的目光。他假設這個作者和他一樣站在世界的此端,用文字記錄每個人的“眼前”。這個作者並不在意會誕生什麼結論,會融鑄什麼主題,他只是供奉神靈似的,將《春秋》經文放在文本之前,試着去解釋這本書而已。但在文字的澆築中,模具會漸漸成型。唐諾將這些“眼前”的集合翻譯出來,再放到現代,加入自己的“眼前”。問題會像枝蔓一樣生長、延續,隨着書寫深入到未知之境,又勾連出已知的信息。新鮮的未知和既存的已知融合,就生出不盡的問題和解答的嘗試,所以唐諾的文章也越寫越長。

  《左傳》是一種版本的歷史記錄,春秋各國都曾經有過自己的版本。為什麼是魯國,為什麼是《左傳》留了下來?這就引出了唐諾的討論。魯國的位置(唐諾說它是“一個有着大靈魂的小身體”),它在歷史上的角色(周公的宗族延續),它保留歷史遺產的必然———“人被迫想得多想得更深沉而復雜,人超過了他的現實,遂利于書寫;而且因為多少種種難以實踐、化不了事實的思維,所以特別有利于文學書寫”。這是幸運的,也許更不幸,一個小國家必須專注地觀察歷史,保留遺跡,負載太多也不堪重負。

  將這八篇文章每一個主題看成一支根脈,《左傳》的內容是它的主干,由此展開的議論和想象就是枝葉。唐諾的文章都是蓊蓊郁郁的大樹,每一次疑問的吹拂,都會讓一片葉子带動另一片,交錯層疊,直到整棵大樹都應聲而動。

  唐諾寫《左傳》中最常出現的子產,審視這個政治家如何在大國夾縫的小國間准確、審慎、節制地掌舵,因為輸不起也浪費不起。由此引申出大國的優越性和小國的憂患意識“大國家有適合于它長時間想、長期發展的思維,它最根本的優勢,就是從容穩定,時間是可信的,世界是堅實的,思維不必鋌而走險不必省略跳動,能夠把想的東西發展完整,如長成一株大樹”。唐諾探討《左傳》中的情欲,比如齊襄公和文姜的兄妹亂倫,發現相比兄妹,父母子女間的亂倫更成為禁忌,但禁忌何來?說不定亂倫正是古早人類繁衍的方式,因為各種缺陷和限制,由此,唐諾加入人類學的眼光,引出亂倫禁忌形成原因。

  唐諾探討歷史寫作的應然和實然,看看《左傳》相比《春秋》延續了什麼,改變了什麼,增加了什麼,歷史書寫者應如何准確再現歷史,一個字凝聚的含義(如“諡號”)會給理解歷史带來決定性影響,歷史書寫的方式決定了歷史觀看的維度,哪一種更可取、更誠實?唐諾探討戰爭與盟會,春秋無義戰,人類歷史上的沖突與和平,是利益的交割和理性的商榷,當國家由叢聚走向統一,看待世界的眼光是擴展還是收縮?一個眾聲喧嘩的春秋戰國,充滿小國家的視野,對世界的探索带着急切和焦灼,過渡到統一國家之時,有些什麼可能性卻都被抹掉了,“戰國的繁花般思維,是這樣一種世界的結果,在這樣一種世界消逝之後的結晶、返景和余響,是這樣活過的人的遺言”。

  唐諾選擇八個角度,抽出《左傳》的故事作為例證,實際乃是“夾带私貨”,回溯一些東西在古早呈現的模樣,並放入“現在”的目光,用他所知解釋它們何以為此。他將242年的歷史鋪展開來,看到這個光带灑下的星點光焰。唐諾的寫作是解釋性的,不是器物之用的。書本不是對世界的收束性總結,不是解剖世界的利刃,毋寧說更像滲入世界的水滴,一滴一滴,不知道會落到哪里,但總會溶解某些頑固的東西,讓謎題慢慢洇開。

  這“眼前”亦是唐諾所有書的共同主題。“前”字意味着問題被初次提出,盈滿疑惑的生鮮狀態,還有很多可以去探索,還有很多可以去嘗試,還有很多條路可以試着走走看。眼前的狀態,滿目皆是新的,好像還可以用手去指,用文字去命名。唐諾的文字總带着很強的好奇心和傾訴欲,每一個問題于他都是新之又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左傳》並不是塵封的古籍,它留下了作者記述彼端世界的生鮮目光。放到現代,亦迸射出又一層新的接觸。眼前,就是《左傳》的開始,也是唐諾閱讀這本書,和每一本書的開始。(文/李涵 ,自由撰稿人,西安)

[責任編輯:郭美紅]
網友評論
相關新聞
返回頂部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