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陝西,至今將土豆叫洋芋。這是我很長時間接觸到唯一被稱作芋的食物。
到南方上學,沿京廣線南下,到湖廣地界,見鐵路旁有植物,葉大如荷,后知其為芋頭。第一次吃芋頭,是康樂園正門口對面的一家大排檔,有芋頭扣肉,至今不忘。學校飯堂有時也賣芋頭扣肉,但量太小,不經下飯,又比其他菜貴,所以窮學生也很少吃。
我從小就對各種植物很感興趣,每至一地,多留意草木蟲魚之名。到鄉下,必抽空到田間走走,觀農人稼穡,詢問農作物名字和習性、食用方式等。
在黔東南的苗寨,一直走到山田深處,驚飛了幾隻在稻田覓食的長尾巴山鳥。見市場上有賣當地才產的短韭菜,也買一把;見有一種花蕾名陽荷的,問賣菜的苗家婦女吃法后,也買一袋。當地招待午宴,我卻帶著幾樣剛剛從樓下市場上買來的菜,讓廚房給做,分贈其他桌各一盤。同行者咸以為樂。在廣西吃到了荔浦芋頭。去年,朋友水去先生送我一隻粵北張溪所產的大芋頭,個頭形狀俱像炮彈,因此也叫:炮彈芋頭。蒸熟食之,粉綿香糯,不禁在網上大加赞賞。不料被另一位小兄弟看見,即網購一箱6隻相贈。我帶了一隻送給靜頤茶館王菲娜,王姐當場吩咐廚師做她的老家潮汕地區的美食:翻沙芋頭。以至於我至今認為,張溪芋頭的最佳實用方法是做翻沙芋頭。
興趣太廣泛,也有受挫折的時候--大學時,一年中秋夜,同學在校園草坪上彈吉他賞月,消磨時光。我對洋樂器向來不感興趣,拿著切水果和月餅的刀子,發镕賤到處踅摸,看見草地邊上有一株類似芋頭的植物,根莖已經露出地面一大塊,於是偷偷切下一塊根莖,那根塊一接觸刀,就涌出乳白的液體,在月光下非常誘人,我試著舔了一下,可不得了了:舌頭立刻火辣地疼痛,快速腫脹起來,幾乎將口腔塞滿了。當時也沒對任何人說,只是嘴巴囫圇地說不成話,難受了一晚上,次日才漸漸消退。
從此見這種植物,畏懼如虎,不敢觸碰。后經詢問,才知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廣東狼毒!也叫海芋。是芋科的一種。至今我每天在公園疾走或散步,見路旁多植此物,從不碰觸。見有北方老人推著兒童車在公園游玩,也經常提醒不要讓小孩兒碰這種東西。我不知道海芋有沒有什麼用,想像應該有藥用價值。公園里承包果園的果農,將海芋種在果園旁邊,以供防御。北方人居然將這種東西種在盆中當綠色觀賞植物,如果知道這東西如我所嘗試的那樣是有毒的,大概種的人就少了。
這就叫:傷不起。每日清晨路經必見的海芋,估計品嚐它的味道的人極其罕有。遙想上古神農氏嚐百草,多麼不容易。海芋根淺,極易生長,有的高大如樹木,葉子遮天蔽日,但終究不成材。每年的4、5月,海芋會開出花兒來,紅珊瑚一樣漂亮的小顆粒緊密整齊地擁擠排列著,其時荔枝還沒有成熟,鳥兒便來啄食。這簡直神奇!
海芋的果實,人若觸碰痛癢難耐,鳥兒卻可以將它當食物。而且其開花即結果,趕在荔枝等時令水果成熟前,正好是鳥兒缺食物的時候,這樣,鳥兒啄食了海芋的花果后排泄,自然傳播了海芋的種子。
所以,你會發現,公園里,到處是海芋,除都除不乾净。這簡直就是在演繹一種生存哲學。很多時候,很多看似有害的事物和行為,就如同鳥兒啄食花果,結果是其排泄的同時,傳播了種子。天設萬物,必有神理。故容物之說,良有以也。許石林
許石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