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家飯 寫食的人。希望能用一支筆,寫盡食物的榮光。
喝茶不知配什麼茶食的時候,來一碟微鹹回甘的鹽水花生吧;酒酣耳熱,一道菜等著下一道菜的時候,來一碟有細細茴香味兒的鹽水花生吧;深夜靜寂,第一百遍看福爾摩斯和老好阿加莎,那凶手若隱若現呼之欲出的時候,來一碟風乾了的鹽水花生吧……總之,來一碟好吃的鹽水花生吧。肥大的東北新花生做鹽水花生最好,因還未脫泥土稚嫩的清氣。花生洗净,不用去衣,加水、鹽和幾粒茴香小火燜煮至入味。沒有任何廚藝的要求,調味簡單,星級大廚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娘,煮出來的鹽水花生并無二致。和炒花生不一樣,那種乾脆、果斷的香,爆裂的、油潤潤的快感,是古今中外嗜酒者的愛物。欣賞鹽水花生,就需要一個靈敏的、沒有被霸道的味道過度侵蝕的味覺。細細咀嚼,鹽水花生微弱的鹹味,不易察覺的澀,緩緩展現的回甘,才會一層層在舌尖上鋪陳開來。張愛玲自認於待人接物的常識方面,顯露驚人的愚笨。卻懂得怎麼看「七月巧雲」,聽蘇格蘭兵吹bagpipe,享受微風中的籐椅,吃鹽水花生。Bagpipe就是蘇格蘭風笛。如果你曾經站在杳無人烟的蘇格蘭高地之上,聽到過遠處傳來的風笛,吹出音律簡單至極的古老曲調,你就不得不佩服這個女子何以會將風笛聲與鹽水花生之味并列。還有微風中的籐椅和七月巧雲,竟是在不經意中勾勒出淡泊遼遠的畫面。風乾鹽水花生更入味,也可久貯。比較快的做法,是連一些汁水一起在敞口的鍋中小火翻炒烘乾。我總覺得多少會有火氣。買了個細竹篦子編的匾蘿,老手藝,里里外外光滑不扎手,青竹絲盤出簡單紋樣,實在好看。不舍得拿來晾曬油膩魚肉,就用這個匾蘿晾鹽水花生最好了。在有風的晴空下,不需要太烈的日頭,時不時撥弄兩下,只半日功夫,鹽水花生就一粒粒收得乾乾的。經這一番歷練,花生也有了風骨,嚼起來韌韌的,回味深長。金聖叹大概也是喜歡吃花生的吧,生命最后一程,還留下個千古謎案般的囑咐:花生米與五香豆腐乾同嚼,有火腿味道。我猜這花生,一定得是風乾了的鹽水花生,否則不會有類似肉類的韌勁口感。不過,鹽水花生已自足其美,何必一定要配著豆腐乾嚼出火腿味兒來。文人,又吃得太刁鑽,這次未免多此一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