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独行客》

　　今年春天，随着新星出版社幻象文库引进美国著名作家雷·布拉德伯里的短篇自选集，随着前三卷《暗夜独行客》、《亲爱的阿道夫》、《殡葬人的秘密》的陆续面市，幻想文坛永远的“邻家大爷”奇诡的想象力和独特的叙事技巧，也展现在中国读者面前。布拉德伯里的作品涵盖了科幻、奇幻、恐怖等各种类型，因对类型文学的杰出贡献，他先后赢得了世界奇幻终身成就奖、甘道夫大师奖、布莱姆·斯托克终身成就奖、SFWA大师奖等殿堂级荣誉。斯蒂芬·斯皮尔伯格称：“在科幻、奇幻和想象力的世界中，他是不朽的巨人。”到他离世之时，奥巴马都要送上悼词：“他的叙事才华重塑了我们的文化，拓展了我们的世界。”

　　我们决定介绍这位奇特的作家。看到后面，你会理解，为什么说他的“每部作品都是一支上了膛的枪”。

　　如果作品不适合杂志

　　那就让杂志来适应作品吧

　　1939年6月底，美国加州洛杉矶，一位19岁的少年怀揣着向朋友借来的50美元，登上了开往东海岸纽约的灰狗长途巴士。

　　此时纽约正在举办首届世界科幻大会(Woldcon)。尽管当时的美国尚未从经济萧条中恢复，而战争的阴霾已经笼罩了世界，仍有很多科幻迷从各地赶来。

　　首届Worldcon的主宾是插画师Frank R.Paul，他为《惊奇故事》绘制的封面几乎定义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科幻画。年轻的阿西莫夫和著名科幻编辑坎贝尔都出席了这次盛会，还有我们这位风尘仆仆从西海岸赶来的小伙子——雷·布拉德伯里。

　　那时的雷只是个普通的小子——平时每天站在街角卖报纸挣钱，办粉丝杂志，每周三晚上参加当地科幻社团的聚会。因为某个作家的帮助在杂志上发表了第一篇作品，尽管没有稿酬，他还是欣喜若狂。

　　1941年，写作能力日益提升的雷首次在专门发表恐怖和奇幻小说的《怪谭》杂志(Weird Tales)上发表作品，这让他的写作生涯走上正轨。整个40年代，布拉德伯里有大量短篇作品发表在《怪谭》上，并成了幻想圈的新秀。

　　然而雷与《怪谭》的合作并不是完美的。他的小说创作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并非一味追求惊悚恐怖，而是讲究情绪与诗意，甚至有了“地摊杂志诗人”(The Poet of the Pulps)的称号。主编麦基尔雷思希望雷能交出一些更符合通俗审美的类型作品，而执拗的雷拒绝修改。40年代中后期，雷在心理上逐渐地疏远《怪谭》，有了向主流文学界进军的野心。

　　1945年，雷创作了短篇作品《回家》，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被吸血鬼家庭收养的人类弃儿蒂莫西，他满心期待在万圣节与大家族的诸多成员欢聚，却只发现自己格格不入。起初雷把这篇小说投给了《怪谭》，谁知遭到了编辑的残忍拒绝。不甘心的雷把《回家》转投给《小姐》杂志。《小姐》是一份时尚杂志，同时还刊登很多著名作家如福克纳、奥康纳、田纳西·威廉斯等人的原创短篇小说。之前雷曾有过一次投稿成功的经验。

　　稿子投到《小姐》编辑部后很长时间无人问津，跟其他弃用的稿件混在一起，但是一位办公室助理发现了这篇作品。这位眼光独特的小助理也不是等闲之辈，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名唤杜鲁门·卡波特——对，就是后来写出了《蒂芙尼的早餐》和《冷血》的大作家卡波特。话说当时卡波特把稿子推荐给了负责虚构作品的编辑乔治·戴维斯。戴维斯也很喜欢这个故事，决心一定要把《回家》刊登出来。他的大胆设想是，如果作品不适合杂志的风格，那就改变杂志的风格，让杂志来适应作品吧!

　　于是，编辑部围绕雷的这篇作品策划了1946年10月的万圣节特辑，整本杂志都做成了哥特风。

　　《回家》成功发表在纽约的高端大牌杂志上，并入围了1947年的欧·亨利短篇小说奖，这是布拉德伯里写作生涯中的一个大事件——他终于受到了纽约文学界的认可。

　　“塞勒姆女巫”的后裔

　　1634年，一位名叫托马斯·布拉德伯里的英国人从大不列颠移民到了北美殖民地新英格兰，并很快成为社区中的重要人物。他娶了颇有声望的珀金斯家族的女儿玛丽为妻，布拉德伯里家族在美国开枝散叶，一大家子人生活得其乐融融。

　　1692年，玛丽·布拉德伯里突然被塞勒姆镇法院传召，她被控施行了巫术：有两个男人声称自己经过布拉德伯里家的住宅时，看到一头蓝色的野猪从她家院子里冲了出来。随后更多人指证玛丽在一艘海船上散布瘟疫。

　　已72岁高龄的老太太站在法官面前喊冤，118名居民联名上书证明她的品行正直，再加上她娘家和丈夫的好声望做担保，尽管如此，1692年9月6日，玛丽·布拉德伯里还是被判死刑。

　　玛丽·布拉德伯里只是臭名昭著的塞勒姆审巫案的160个受害人之一。这些“女巫”中有19人被吊死，至少5人惨死狱中。幸运的是，玛丽在受刑前成功越狱。据后来的史学家推断，是她的丈夫收买了狱卒。

　　1700年12月，玛丽以自由之身去世，她与托马斯共育有11位子女。这支血脉向下流传了八代之后，家族里出了一位作家，名叫雷·布拉德伯里。

　　雷·布拉德伯里对于这段家族往事耿耿于怀。他在作品自选集第1卷中收录的《秘门奇谭》就是他猎巫题材的作品之一。雷曾说：“正是因为她(玛丽·布拉德伯里)，我始终关心、关注人类免于恐惧的自由，始终厌恶任何形式的思想审查和思想控制。”

　　20世纪40年代后期，这位“女巫”的后裔见证了自己时代的“猎巫运动”(witch hunt)。

　　1946年3月，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在访美期间发表“铁幕演说”，揭开了美苏冷战的序幕。美国国内的政客开始担心“共产主义思想对美国的渗透与颠覆”。1947年秋季，众议院的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把矛头指向了好莱坞，电影界的几乎所有从业人员都接受了问询，后来爆出了著名的“好莱坞十君子”事件。1947年底，杜鲁门政府开始对要害部门进行“忠诚调查”，许多政府工作人员受到调查审判。一时间人人自危，恐惧的气氛在全社会弥漫。1950年，参议员麦卡锡的一次演讲更是把这场猎巫运动推向顶峰。

　　《花花公子》上发表的反政府小说

　　雷·布拉德伯里长年生活在洛杉矶，在好莱坞有不少朋友。对此事的愤恨，他唯有诉诸笔端。1950年之前，雷已陆续写完了五个短篇作品《篝火》、《浴火之凰》、《流放》、《埃榭续篇》和《暗夜独行客》，它们都有共通的主题：审查、禁书、焚书、个体的力量和对文艺的拯救。雷戏称这五篇作品是“五串鞭炮”，最终引发了一场《华氏451》的“大爆炸”。

　　雷当时的经纪人把《暗夜独行客》四处投稿，从高端大杂志到地摊文学杂志都尝试了，或许是因为政治色彩太重，这些刊物中没有一个愿意发表。直到1951年，才终于有一份自由主义政治杂志《记者》(the Reporter)刊发了这篇作品。

　　1953年10月19日，长篇小说《华氏451》正式出版，并得到了全国评论界的交口称赞。巧的是，另一本大名鼎鼎的杂志也在1953年诞生——休·海夫纳的《花花公子》。这本男性娱乐杂志的第1期于1953年12月出版，插页上是全裸的玛丽莲·梦露。

　　海夫纳同样对文化审查非常憎恶，在筹备《花花公子》第2期的时候他读到了布拉德伯里的《华氏451》，迅速花了500美元买下授权，在1954年的3月、4月、5月做了三期连载。

　　从此雷·布拉德伯里跟《花花公子》结缘，他有许多短篇都刊登在这本杂志上。

　　1959年4月2日起，FBI开始立案调查雷·布拉德伯里。因为他的某些作品——《火星编年史》、《图案人》中的一些短篇，当然还有《华氏451》——有强烈的反政府色彩。布拉德伯里对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和麦卡锡主义的抨击也使他吸引了有司的注意。调查人员监控了他的住宅，梳理他的过往活动，最终的调查报告认为他并不是共产党。同年6月3日，FBI对雷·布拉德伯里结案。

　　故事讲了这么多，其实都是最新引进的布拉德伯里短篇自选集里那些作品的背景，因为那些短篇小说最初都是发表在各种杂志上的，比如，有12篇发表在《花花公子》上的作品都收在其中了。

　　文并供图/陶凌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