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木 文史學者
地名作為一種文化符號,既反映地域特徵,也體現地域精神,可以說是一個地方的名片。對那些歷經風雨滄桑的城市,探究其地名的來龍去脈,或是解讀城市性格的密碼。
香港是一個典型的山水城市,大大小小地名,也依從一般的命名方式。有的地名指向「山」,如太平山、獅子山、麥理浩徑;有的地名指向「水」,如深水灣、淺水灣、海洋公園;有的地名指向「城巿」,如西營盤、油麻地、皇后大道;有的地名指向「區域」,如新界、北區、南區等。
但是,香港畢竟不是一個普通的山水城市,中西交匯、華洋雜處、新舊共存是它的特質。南國香江,究竟是中華文明的邊島,還是東方大陸文明融匯海洋文明的中心,不同人有不同的感受。一個多世紀以來,香港在中國人眼裏,始終是一幅西洋景;在西方人眼裏,卻是一個放大的唐人街。
這一特質,反映在地名上,就不是一般的命名方式傳遞出來的表面信息那麼簡單了。香港地名的多樣性、生動性及其承載的歷史文化內涵,是古今中外任何城市都難以比擬的。
香港地名的來歷,大致有四種情況。最常見的是以英國皇室或達官名人的姓氏名號來命名。如堅尼地城、麥理浩徑、彌敦道、維多利亞公園等。這類地名,在港島、九龍尤其多,新界少一些,反映了英國人對香港各地殖民程度的差異。
說起來,港島中環半山扶手電梯旁有一處地方的命名,頗為有趣。那是一條長約60米的步行通道,叫列拿士地台,譯自英文Rednaxela Terrace。據說,當年本打算以Alexander命名,但華人官員習慣由右至左書寫,把Alexander寫作Rednaxela,結果,亞歷山大便成了列拿士。
這類單純以人名命名的地名,是不會反映當地獨特的風土人情的,也談不上甚麼文化內涵,它不過是港英殖民統治的某種象徵。所以,無論亞歷山大或者列拿士,對當地人來說,都只是一個語音代號而已。
第二種情況也與殖民統治有關,但不是直接採用名人姓名,而是按中文習慣命名,表達一定含義。諸如新界、西營盤、炮台山,以及西環、上環、中環等,這些地名的背後,反映着香港殖民開發的某段歷史。
在這類地名中,也有一則軼事。1841年開始修築的 Queen's Road,作為香港開埠建設的維多利亞城主幹道,本來應該叫女皇大道,卻被譯作皇后大道。這個意味深長的誤譯,可能緣於當年的華人師爺,他不知道(或故意不知道) Queen既可以是皇后,也可以是女皇。港英當局會於1890年發文予以澄清,但錯譯的中文名稱還是將錯就錯沿用至今。
第三種情況,則是完全的本土地名,如九龍、長洲、屯門、銅鑼灣等。此類地名大都是香港開埠前的老地名,英國人尊重當時的現狀,沒有重新命名。這些地名中有的鄉土味極濃,像白泥村、舂坎角、黃泥涌、大尾篤之類,無不反映了當時當地的地理環境或民風民俗。
不過,這類地名中有些地方雖然採用了老名字,指稱範圍卻發生了變化。比如香港,原本指的是香港仔附近的石排灣一帶,因轉口香木製品聞名而俗稱香港。1841年,一批英軍於此地登陸,問當地居民這裏叫甚麼名字,居民回答「香港」。於是,整個島嶼被稱為香港,此地則被稱為香港仔。香港日治時期,香港仔被改名為「元香港」,意為「香港的起源」。
第四種情況比較特殊,姑且稱之為雙地名,即同一個地點有兩個地名,一個中文名,一個英文名。雙地名不同於雙語地名。香港由於官方語言是兩文三語,幾乎所有地名都是雙語互譯的。有的音譯,有的意譯,有的音意合譯;或者中譯英,或者英譯中,或者乾脆用漢字注音。諸如維多利亞港與 Victoria Harbour,新界與 New Territories,凌霄閣與 Peak Tower,薄扶林與Pok FuLam,這類地名說到底還是同一個名字,語種不同,但發音相似,或意思相同。
雙地名卻不然,指稱同一地點的兩個地名互不相干,音不同,意也不同。比如,香港仔與Aberdeen,赤柱與Stanley,太平山與Victoria Peak,淺水灣與 Repulse Bay,等等。這種情況的出現,反映了兩種語言文化的旗鼓相當:某個地點已經有了廣泛使用的本土地名,殖民者為了顯示自己的存在,又給它取一個新地名,當地人卻不買賬。於是,兩個名字並用,英文場合用新取的英文名,中文場合仍用原來的中文名。
世事滄桑,地名載之。驀然發現,在林林總總的地名裏,藏着一個悠遠而鮮活的香港。都說香港是一本很難讀懂的書。或許,對地名及其背後故事的探究,可以成為外地人閱讀香港的指南,本地人重讀香港的入口。
頂圖:獅子山資料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