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城市的成長，大約要經歷五個樓台。最初蓋樓，形成街市，匯聚商舖。我童年，家鄉的小城有五座樓，為了讓小城跟上時代步伐，政府又建一座樓。奠基那天，市民圍觀。樓建完一層起二層時，圍觀市民增加一倍。這座樓最終蓋到三層封頂，觀眾里三層外三層。呵呵，赤峰又誕生了一座高樓，命名為民族旅社。竣工後，無數人進入樓房，由一樓到達三樓。返回，再由一樓重新到達三樓。享受上樓梯的愉快。樓，是城市的第一樓台。第二樓台是修街路，安路燈，開闢公園綠地，做一個好看的城市。到達第三樓台要給城市對接航線高鐵，需要大量投資。第四樓台標誌城市進入高級階段—吸引高新科技企業入駐， 以虹吸效應聚攏人才。這樣的城市已經把別的城市甩出十條街開外，成為人才、產業和資金的凹地，但還沒達到第五樓台。第五樓台是城市最好的狀態，具有看不見的無形資產，為城市的發展提供高價值能量。這就是教育。

我往來深圳十幾次，讚嘆這裏的高樓大廈，這裏年輕的居民和完善的城市設施，心裡羨慕。這一次，刷新了以往的印象，對深圳更加羨慕，這裏的教育生機勃勃。

細雨中，我們來到深圳市香蜜湖附近的春誦園蒙學托育中心。孩子們穿着亞麻布料的園服，腳下柔和的木色地板，圍攏在長條桌子旁聽老師講書。這群可愛的小娃娃，手裡捧着書本，他們在讀什麼呢？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夾岸曉煙楊柳綠，滿園春色杏花紅。」

他們在讀《聲律啟蒙》，清進士車萬育所著蒙學典籍。老師讀一句，孩子隨一句，一如唱和，亦似回聲。老師講字：「雲這個字，兩橫畫表示天上橫向的雲層。彎鈎好比卷狀的雲團。大家聽懂了嗎？雨這個字，上端一橫表示天空，下面的小點點表示雨點。」孩子們的眼裡露出驚奇，仿佛聽到了偵探故事。

老師拉着孩子的手，領他們走進漢字的宮殿。每一個漢字都是一個藏經洞，裡邊有中華歷史的典故，傳說，蘊含着先人的智慧。密密麻麻的漢字構成了華夏五千年歷史的浩瀚星空。老師講到：「晚照是太陽落山的餘暉，來鴻去燕，原來說大雁和燕子，後來比喻書信往來。」孩子們更喜歡老師講解廣寒宮。老師說：「嫦娥居住的月中宮殿叫廣寒宮，嫦娥是誰呢？遠古時候一個英雄叫后羿。他得到一包長生藥，吃了能升天。后羿捨不得美麗善良的妻子嫦娥，就把這包藥交給嫦娥保存。嫦娥把藥藏進梳妝檯的百寶匣里，不料被蓬蒙看到。蓬蒙趁后羿外出狩獵，逼迫嫦娥交出長生藥。嫦娥不肯交，拿出藥一口吞下去，身子向天上飛去。由於嫦娥思念丈夫，便飛落在離人間最近的月亮上，成了月宮的仙女。」

我們聽了老師的故事都在發笑，而孩子們神色嚴肅，從此，他們心中掛念的人又多了一個嫦娥。《聲律啟蒙》這本書很厚，分上下卷，把中華文化的精華以對偶，典故的方式呈現出來。最佳處在講求音律，體現漢字語音的美妙。這也是對孩子的音樂啟蒙。孩子們口中誦念「閒愛登山穿謝屐，醉思漉酒脫陶巾」的時候，臉上分明露出不解，這些不解，隨着他們的成長終於可解，而音律以及漢字的深邃將伴隨他們一生，成為終身的財富。我想起自己在幼兒園的時光，實在是羨慕春誦園的小朋友，他們不僅呆萌，而且幸福。

春誦園的創始人劉敏芳和崔萬霞，二十年前有感於對孩子教育的責任，和學習中國文化的信仰，從參加公益讀書會開始，慢慢隨着孩子們的成長，為了給孩子們提供一個持續穩定的學習環境，形成了現在的春誦園。春誦園之名出自《禮記•文王世子》—「春誦夏弦，大師詔之。」崔萬霞對中華傳統文化情有獨鍾，她是「華調吟誦」第五代非遺傳承人，在幼兒教育中着力灌注蒙學文化。建園之初，春誦園就設立二十四節氣課堂，講解天時，地產，農耕，禮序方面的知識。每到一個節氣，孩子開心得像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鳥。他們在端午節包粽子，模擬划龍舟。霜降吃柿子，煮姜棗茶。傳統文化透過趣味與遊戲進入孩子們心田。當然春誦園不是培養老學究的地方，孩子們的課程還有英文戲劇表演。他們的目標是通過「童蒙養正教育、多元素養課程、中英文經典教學」三位一體的教學體系，全面培養幼兒的人文素養、探索認知、健康體魄、社會情感、生活技能、藝術審美六大素質，成為立足中國文化，具有國際視野的現代兒童。

每次到深圳，我都到蓮花山跑步。住的遠打車去。住的近跑步去。蓮花山上植被好，跑道好，跑起來心曠神怡。這一次我跑了大約7公里，看到那座清澈的湖，還有棕櫚林。跑完到山頂拜謁鄧小平塑像。這位老人遙望大海，海風吹起衣袂，仿佛快步行走。我想起鄧小平為北京景山學校的題詞「教育要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今天重溫一遍仍然充滿啟迪。我理解，辦中國的所有事情都應該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如同面向發展，面向文明，面向明天。未來在哪裏？在孩子們的眼睛和心田裡。今日小兒品讀詩書，長大走向世界，將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願景。在我耳邊，兒童們稚嫩的誦讀聲像是漢唐編鐘，在大灣區叮咚作響，中國腔調，越聽越美。

（鮑爾吉.原野：中國作家協會散文委員會副主任，遼寧省作協副主席（魯迅文學獎獲得者），蒙古族。主要作品：《流水似的走馬》《譬如朝露》《羊的樣子》《青草課本》《讓高貴與高貴相遇》《原野文庫》《原野上的原野》《草言草語》《思想起》《善良是一棵矮樹》等。作品收入大、中、小學語文課文。全國無償獻血雙年獎獲獎人，全國消防公益使者。第四屆瀋陽國際馬拉松比賽形象大使，瀋陽市馬拉松協會名譽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