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年輕人可能不太知道馬雅可夫斯基這個名字,不過也說不好。聽說易烊千璽曾在藝考時朗誦過他的詩,以他在年輕人中的號召力,也很可能捎带普及了馬雅可夫斯基這個人。
我搜索了下,發覺易烊千璽朗誦的是馬雅可夫斯基的《穿褲子的云》。我一時竟有些感慨,感覺現在年輕人還是很有眼光的。馬雅可夫斯基寫下這首長詩的時候年僅22歲,青春洋溢、目空一切。更為重要的是,我覺得這是馬雅可夫斯基寫得最好的詩。那一刻我想,從這一首詩開始,幾乎可以一步到位地捕捉到馬雅可夫斯基的精神氣質。而假如一上來接觸的是他的后期作品,也許很可能就與一位天才擦肩而過了。
馬雅可夫斯基在我這一代人中名氣很大,因為中學時語文課學過他的詩。不過在父輩那一代,他的名氣更大。上世紀50年代,馬雅可夫斯基在中國的名聲可謂如日中天,很多人能大段大段背誦他的詩。那鏗鏘昂揚的詩句,讓父輩的青年時代也因此滾燙。
而對于我這一代人來說,雖然似乎對馬雅可夫斯基很熟悉,可又實在說不上來究竟記住了他的什麼詩。除了知道他是蘇聯革命詩人,僅有的印象,就是他的“樓梯詩”。也就是把一句詩拆成好幾行,而且參差錯落成好幾個台階,看上去就像樓梯。這種詩歌形式第一次看到,新鮮、好玩。現在想來,當年對馬雅可夫斯基印象深刻與其說是因為其詩,不如說是他的詩的形式更像游戲。
這大約就是我這一代對于馬雅可夫斯基的認知了。至于父輩那一代,盡管他們能背誦馬雅可夫斯基的詩,但對詩人的了解,估計比我們也強不到哪兒去。他們當年背誦的,僅僅是詩人的一部分經過挑選的詩作。他們所接受的,也是一個經過整容的馬雅可夫斯基。
要過很多年后,我才理解究竟為何會造成這樣的錯覺。從這個角度,瑞典歷史學家本特·揚費爾德《生命是賭注:馬雅可夫斯基的革命與愛情》一書,對于中國讀者來說尤其有着特別的意味。
這應該是目前最為全面的馬雅可夫斯基的傳記。其對中國讀者的所謂特別的意味,並不僅是書中透露了許多聞所未聞的軼事,而是其拂去了聖人頭上的光環,展現出馬雅可夫斯基人之為人的面貌。
1935年,斯大林稱“馬雅可夫斯基過去是,現在仍然是我們蘇維埃時代最優秀、最有才華的詩人。對他的記憶和他的作品漠不關心是一種犯罪。”這兩句話被印上了《真理報》,于是,死后頗受了幾年冷落的詩人立刻被“封聖”。他的作品開始被大量出版,用帕斯捷爾納克的話說,“開始被強制推廣,就像葉卡捷琳娜時代推廣土豆一樣。”
這些被推廣的“土豆”,就是人們通常接觸到的馬雅可夫斯基的詩作,它們與那些用他名字命名的城市、廣場與街道一起,組合成了我們所認為的馬雅可夫斯基。
可是,如果讀一讀下面這幾行詩呢?
天空 在煙霧中
被遺忘的藍色的天空
仿佛衣衫襤褸的逃亡者般的烏云
我都把它們拿來渲染這最后的愛情
這愛情鮮豔奪目
就像癆病患者臉上的紅暈
這幾行詩,就是出自《穿褲子的云》。僅從文字的質感上,可以明顯感受到迥異于我們通常所理解的馬雅可夫斯基。假如再深一點進入馬雅可夫斯基的世界,會發覺這樣的詩歌氣質,並不僅僅為這一首長詩所獨有。它們同樣是馬雅可夫斯基的面孔,只是長時期以來,我們並不了解。
書中的一個故事能夠很充分地說明這種陌生感。早年,馬雅可夫斯基曾與其未來主義同伴進行巡回演講,在各地朗讀自己的詩作。由于他們的奇裝異服和挑釁性言語,巡講既激發了觀眾的熱情,也常常鬧出亂子,以至于有的地方在巡講場地安排了大批警察。看到這一幕,馬雅可夫斯基非常激動:“這除了我們,還有哪個詩人能配得上這番大場面?……讀一行詩能抵十個警察。這才叫詩。”
這就是《生命是賭注:馬雅可夫斯基的革命與愛情》這本書的價值所在。它使得一個天才詩人,能夠盡可能以本真面目出現。也許更為重要的,它使讀者獲得了一次難得的沖破成見桎梏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