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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永年:西方之後中國如何引導全球化

2016-10-18
来源:新華網思客

   作者:鄭永年

  在合理的領域,中國需要改革自己的體制,繼續“接軌”,而非拒絕;在不合理的地方,中國可以和其它國家合作來修改和改進規則;在出現新需要的領域,中國也可以引領制定新的規則。

  根據世界貿易組織的研究,近年來全球貿易增速開始低於全球GDP(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速,這導致了人們開始討論“逆全球化”現象。實際情況的確不容樂觀,今天,歐美盛行的反全球化、反自由貿易政治已經為世界經濟帶來巨大的不確定性。英國脫歐、美國特朗普主義、法國國民陣線、德國右派等無一不是反全球化的。自近代以來,西方國家一直在引導全球化,如果沒有西方的推動,就很難理解今日世界的經濟秩序。貿易自由一直是西方可持續經濟發展的一部分,也一直被西方視為是軟實力。不過,現在“自由貿易”在西方已經變成了一個人人規避使用的詞彙。

  盡管反全球化現象一直存在,但從來也沒有形成像今天這樣的席卷西方各國的主流思潮,這種政治思潮的崛起必然影響西方的政治生態和經貿政策。盡管西方總是批評中國的各種“牆”,但西方現在自己也開始築牆。英國已經築牆來堵難民,特朗普也建議在美國和墨西哥邊境築牆來堵移民。西方有更多的無形的“牆”抵制著全球化的進展,例如西方國家總是以“國家安全”“環保”“與我們搶飯碗”等理由,拒絕來自中國等國家的投資者。

  不過,“逆全球化”並不是說沒有全球化了,僅是說西方主導的全球化遭遇巨大的困難,甚至倒退,而西方本身也難以再充當全球化的領頭羊了。與此同時,以中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的全球化似乎方興未艾。中國、印度等金磚國家已經融入世界經濟,並且在世界經濟體系中扮演著越來越大的作用。中國尤其如此,中國倡始的“一帶一路”正在給全球化(至少在區域范圍內)注入強大的動力。不過,較之西方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經濟體量仍然比較小,西方全球化動力不足,必然對全球化帶來負面影響。

  領頭羊角色是中國的機遇

  從世界經濟曆史來看,在美國之前,大英帝國扮演了全球化的領頭羊角色。現在美國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中國需要也必然會扮演領頭羊的角色。中國的領頭羊角色既是客觀使然,也是中國的機遇。從客觀條件來說,中國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盡管經濟增長進入新常態,但即使是中速增長,其經濟總量也會在不遠的將來超越美國。同時,中國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制造業基地和最大的貿易國家,中國也是近幾十年來對全球化有良好經驗的國家,在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後的不長時間裏,中國的GDP增加了一倍。盡管高速增長是很多因素造成的,但開放政策無疑是極其重要的因素。更為重要的是,這也是中國的機遇,即在走向世界的過程中,繼續順勢和平崛起的機遇。

  中國要引領全球化,必須直面幾個重大的挑戰和選擇。首先是要從西方推動的全球化過程中吸取經驗和教訓。這裏最重要的莫過於全球化過程中的財富創造和分配問題,全球化無疑創造了大量的財富和其他方面的利益,但財富和利益在各國、各區域、各社會群體之間的分配高度不平等。全球化所創造的財富和利益流向主導全球化進程的少數人,主要是資本,而很多社會群體沒有得到好處,有些甚至成為受害者。因此,全球化導致了收入分配不公,社會高度分化。更為嚴重的是,在全球化影響下,各國中產階級急劇變小。西方各國尤其是美國曾經擁有龐大的中產階級,是民主的基石,但是,現在中產階級減小,直接導致了內部政治生態的大變化,以往運作良好的民主政治不可持續。

  中國如果要引領全球化,必須重新構造全球化,使其更具包容性。至少,全球化必須縮小富國和窮國之間的差異,而非繼續擴大。同時,各國政府之間也需要合作,節制資本毫無制約的能力,在親商和親民之間達成初步平衡。當然,資本本身也需要自我節制。資本的流動性很強,在全球化中扮演主角。不過,一旦全球的社會動蕩起來,資本也會是受害者。對政府來說,需要防止全球化成為資本逃避稅收的有效工具。

  第二,中國需要和其他國家合作尋找全球化的新動力。從技術層面,全球化具有了新的動力,金融和互聯網表現得最為顯著,不過,資本本身的力量不足以構成新一波全球化的動力,政府必須為全球化構造平台。今天,在全球化遭受困難的情況下,包括中國在內的國家開始強調新型區域性“全球化”,例如中國的“一帶一路”、以亞洲國家為主的區域經濟全面夥伴關系(RCEP)、和美國主導的跨太平洋夥伴關系協定(TPP)與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夥伴關系協定(TTIP)等都是類似的嘗試。在美國主導的區域性貿易夥伴關系遭遇困難時,中國可以加緊推動區域貿易自由化。這方面具有很大的空間,例如可以進行升級版的雙邊自由貿易協定,可以把雙邊擴展到多邊,也可以圍繞著“一帶一路”構造不同形式的經貿合作。

  第三,中國需要更高級的內部開放。中國倡導“一帶一路”已經初見成效。隨著其實施,中國資本會加速“走出去”,促進沿邊國家的經濟發展,有助於世界經濟的再平衡。不過,“一帶一路”是雙向道,而不是單向道。中國的資本不能光是流出,還需要外國資本的流入;否則,“一帶一路”就會造成中國本身的“空洞化”,經濟發展就會不可持續。外國資本的“走進來”也是中國主導的全球化的一部分,在這方面,中國必須扮演重要角色,正如美國在二戰後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一樣。這裏主要是因為中國的中產階級和消費市場,如果美國不開放龐大的消費市場,就沒有今天人們所看到的全球化。中國“走出去”和外國“走進來”是全球化不可分割的兩個部分。

  今天中國本身所遇到的全球化困難,例如貿易投資的下降,和國內的開放程度不夠是有關聯的。中國領導層推進中國自由貿易的決心毋容置疑,例如中國新設立了諸多自由貿易區,就是為了推進自由貿易。不過,自由貿易區沒有重大的突破,主要還是內部的問題。例如負面清單仍然過長,自由貿易停留在“內部交易”,把左手的東西放到右手,右手的東西放到左手。因為同質性過強,很難有體制上的突破,這需要中國更大程度和更高層次的開放。通過引入外來因素無疑是最有效的方法,這已經被過去的開放曆史所證明。在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前,一些社會團體把外資視為“狼”。不管怎樣,在主動“引狼入室”之後,中國經濟大變樣。同樣,今天也不能簡單地把外國資本看成是“狼”,如果是這樣的心態,開放程度必然減低。可惜的是,在不少方面,開放度已經減低了,例如,一些人把“自主創新”當做強烈的民族主義解讀,理解成為關起門來自己創新。更深度的開放無疑需要前瞻性的政治判斷和強有力的政治支持。

  中國應接過“自由貿易”的大旗

  第四,中國需要處理好與現存全球貿易體制和規則的關系。在這方面,在西方已經沒有能力的情況下,中國應當接過西方“自由貿易”的大旗。對自由貿易,不應作過度的意識形態或政治化解讀,就是說自由貿易不應當被視為是西方的,而應當視為是人類的共同遺產和價值。自由貿易不是從來就有的,而是來自於西方的經驗和教訓。在西方經濟發展的早期,所謂的自由貿易是與殖民地主義和帝國主義緊密關聯,是西方用槍炮打開別國的大門。後來當殖民地主義和帝國主義失去合法性之後,西方才逐漸發展出有關維護和促進自由貿易的國際規則和制度。很顯然,制度和規則遠遠比槍炮文明有力。

  從總體上說,自由貿易是非常有利於包括中國在內的廣大發展中國家的。較之其它國家,中國是今天世界上最需要全球化的國家,無論是經濟體量、貿易規模或者今後的經濟發展動力,各方面的客觀因素決定了中國在全球化進程中所能起的作用。尤其重要的是,中國在推進全球化的進程中,再也不能去重複西方的殖民地主義和帝國主義。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國可以充分利用西方已經確立的“自由貿易”體制和規則。在合理的領域,中國需要改革自己的體制,繼續“接軌”,而非拒絕;在不合理的地方,中國可以和其它國家合作來修改和改進規則;在出現新需要的領域,中國也可以引領制定新的規則。無論哪種情形,世界貿易規則不僅是“寫”的問題,更是實施的問題,如果規則不被其他國家所接受,最好的規則也是毫無用處,要使得規則可以實施,不管誰寫規則,都必須考慮到所有相關國家的利益。

  現存規則既可以幫助中國“走出去”,也可以幫助中國保護海外利益。不過,中國並不能過分理想主義,幻想現存規則可以為中國開拓出一個世界市場來。在開拓世界市場方面,中國具有其他很多國家所不具備的優勢,即中國可以實行“兩條腿走路”的方式,即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中國的國有企業在開拓海外市場方面擔負了很重要的作用,海外開拓市場面臨的巨大風險,是民營企業所不能承擔的。在實行“走出去”戰略以來,國有企業可以說是用“錢”砸開了海外市場。盡管西方國家總是把中國視為是新殖民地主義或者帝國主義,但中國的“走出去”並沒有使用一槍一彈,即使中國所去的地方都是具有高度政治經濟風險的地方。同時,中國的民營企業可以根據現存規則,進入西方和其他國家的市場。較之國有企業,民營企業規模小,較少被西方視為是國家安全的“威脅”,具有更多的機會進入西方市場。但無論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一旦走到海外,就需要保護,而現存國際貿易投資制度,則是一個有效的保護機制。

  從很大程度上說,承繼西方確定的自由貿易體制和規則,在此基礎上有所作為,繼續推進全球化,已經成為中國和平崛起的有效手段。剛在杭州結束的二十國集團峰會上,中國為全球化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中國方案”不是推翻現存的體制和規則,而是對現存體制和規則的補充和創新,或者說,“中國方案”探討了中國作為“領頭羊”的全球化道路,中國要使世界變得更加自由,而不是相反。

[责任编辑:许淼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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