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嵊 中國社科院法學博士後、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由胡椒引起的新航路，掀開了全球殖民主義的狂瀾。多少年西方學者對這五百年殖民史，里里外外寫滿著對所謂「勇士」「探險家」的歌功頌德，對這些「先進文化傳播者」的樹碑立傳。吳秋文先生新作《從哥倫布到彭定康│看全球殖民主義的興衰浮沉》點破了殖民主義道道美麗光環，撕開了層層偽裝，直面紀念碑漆金文字後的鮮血淋漓，言明了在滿篇仁義道德之後，字縫裏密密麻麻的儘是「吃人」。五百多年殖民史，不啻於五百年「吃人史」。

　我與秋文先生相識相交多年，是先生眾多書粉之一。早在上世紀90年代初，讀先生在深圳特區報所寫專欄《秋風雜談》時，就深為之傾倒，時想：得晤作者，此生無憾。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先生正如是，他閱歷豐富，異乎尋常，早年長期在機關工作，回歸前後在香港工作生活多年。先生天賦異稟，涉獵廣泛，博專兼顧，治學目光敏銳，筆力飽滿，且極富鑽研精神。不僅在文學領域深耕多年，出版過多部文集,碩果纍纍，更與國學泰斗饒宗頤老先生，嶺南畫壇扛鼎人物周千秋、趙世光、王蘭若和林墉、林風俗等丹青大家頗有淵源，多為諸家著文評述，深得賞識，在書畫鑑賞、藝術評論上獨成一家，不少書畫名家競相請其撰寫評論以為歡。他參與發起，推動促成中山大學饒宗頤研究院建立，是多家研究機構和智庫的特約研究員。日前得秋文先生贈書，讓我十分驚訝，素以散文雜文和藝評示人的他，竟然寫出一部縱橫500多年的歷史專著來。開卷品讀，讀之不忍釋卷，沉浸於中，隨着先生筆觸，去探索殖民主義的前世今生。在勘破殖民主義真面目之後，油然生發更深思考，忍不住於卷中與先生一道，尋找解題思路與答案。

　本書視野開闊，立意宏大，無論是所述內容還是表現形式，都極具衝擊力和吸引力。敘述方式上先是大開大合，一頭一尾講述了殖民主義揭幕人哥倫布與落幕人彭定康。再順著時間脈絡講述頭尾之間，五百多年來充斥血與淚的殖民歷史。五大洲的歷史上，都有殖民主義肆虐的痕跡。早期對於非洲和美洲的殖民，伴隨着燒殺搶掠，人口買賣，動輒滅絕原住部落、氏族。後因工業革命發展及部分進步思潮影響，中後期的殖民主義活動披上了一層溫情脈脈的面紗——大規模奴隸交易不再公開進行，粗暴的人口滅絕被殖民地所取代；在對亞洲進行殖民活動時，更是巧妙地以貿易方式對侵略進行粉飾。最終落足現代香港殘存的後殖民問題，並由此引發思考與良方。書中對殖民歷史描寫的背後，能清晰看到兩條暗線，即完成了原始資本積累的殖民者走向成熟，認識到不平等的貿易比原始簡單粗放的掠奪活動具有更好的經濟收益；同時也能看到各地反殖民鬥爭的興起與發展。明暗線交雜的進程描述，讓這段歷史更加立體飽滿，纖毫畢現。

　秋文先生在書中重點著墨於表象背後的深層內涵，見微知著、睹始見終。書中並不拘泥於事件本身，通過系列綜述歷史舞台人物事件演變，精準分析殖民主義的來龍去脈。把殖民問題放在全球殖民主義的大歷史背景下進行思考探討，以深邃的目光洞悉殖民主義掠奪與破壞的本性。先生對於現象幕後脈絡的探尋貫穿於全書，如對哥倫布漏洞百出生平的剖析更是一針見血——揭穿偽裝與謊言。當初代探索者啟航時，可能確如西方文化所宣稱的，秉承的是人類對自然的征服精神，但是歲月變遷，那些崇高的精神被貪婪和殘忍切割得支離破碎，「財富」「機遇」這些詞彙成為了一代代殖民者出海的動因。這既是對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與錯過發現亞洲航線的解釋，也是殖民主義華麗包裝拆解的象徵。隨着先生走進香港近期亂象，我們看到的許多問題，作者概括為後殖民主義餘毒尚存，評價為殖民時代埋毒之果。長期作為殖民地的歷史，讓有的香港人形成了嚴重的「難民心理」。這種情況下發展經濟，提升市民認同感與自豪感的同時，也形成了社會上的自衛觀念與獨立意識。無獨有偶，縱觀英國殖民史，往往會威脅利誘、欺騙分化，引起當地民族仇恨，比香港更嚴重的，突出表現在馬來西亞等地的民族矛盾與爭議地區的身份認同。而當今香港愈加分裂的貧富兩級分化，也能在前文中，南非地區的社會現狀中（1%的權貴掌握全國70%的財富）看到這一現象惡化的樣子。書中提出的貌似離去的殖民主義幽靈，還時時徜徉在香港上空，也瀰漫在不少殖民地的當下。前後呼應的結構，不經意間為我們提了個醒——某些力量，是否非要推著香港走到這一步才肯罷休？

　從哥倫布到彭定康，500年風雨夾雜著久久不願散去的殖民主義的陰雲。遺留下來的問題，讓我們在世紀之交的當下，駕駛香港這座大船航行在時代的浪口時，仍受到「戀殖」的陰雲與之衍生的暴力示威風浪影響。暗毒流遠，惡臭難掩，吾國在香港去殖民化仍任重道遠！

　先生以宏大視野闡述大歷史的同時，也不厭其煩地向我們展示了人文的可愛之處及歷史的一些細微肌理，文字把控能力極強，時而詼諧幽默，時而筆誅墨伐，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猶如黃仁宇先生的不朽巨著《萬曆十五年》一般。在寫英國殖民軍佔領香港後，殖民政府挖空心思斂財一段，書中寫道，「雖然鴉片販子有錢，但是大英帝國對自己人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不好直接搶他們的錢......不過，好在搶來的香港有土地可賣，賣掉的土地再收點地租......」一個「搶」字與「紳士風度」形成諷刺對比，三言兩語間揭露了英國殖民政府偽紳士與貪婪的嘴臉。再如，作者以小見大，針對殖民問題一個小縮影——馬毛假髮進行細緻描寫，反映一些港人「戀殖」心理的卑微扭曲。在一些香港法官、大律師看來象徵地位與榮耀的馬毛假髮，其實源自「小小年紀就十分熱衷於尋花問柳，結果染上由歐洲殖民者從美洲進口的梅毒而使頭髮掉光」的法國國王路易十三，他因「頭光鋥亮」才不得不用假髮遮掩維護形象，如今竟被一些「戀殖」學者奉若至寶，對殖民奴性刻畫入木三分。諸如此類的描述書中比比皆是，在注重學術的同時極大地兼顧了藝術性和趣味性。

　除此之外，作者善於運用現場描述的筆法，還原一組組鏡頭，自然又精準地勾起讀者對一些惡性事件的回憶。如2019年「修例風波」，大批蒙著面、眼露凶光的青年在現代文明的象徵——鱗次櫛比的高樓之下，打砸堵燒、圍毆警察、高喊「港獨」口號，我們不禁發出與作者相同的深思：香港怎麼了？先生認為，是由於香港沒有做好思想與精神文化的矯正與培育。正如書中所說，「去殖民化」的工作沒有做好，香港的行政、司法、教育等領域缺失祖國認同感。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先生在書中有的放矢，提出了不少極具建設性的建議，使人油然想起康有為、梁啓超等人「公車上書」的義舉。所幸的是，先生在書中提到的在香港更章立制、民生政策、思想教育等方面想法及建議舉措，國家目前正在穩步推進。香港國安法、選舉制度改革等法律制度改革讓「愛國者」治港，致力消除殖民瘴氣，恢復政治清明；粵港澳大灣區建設推動三地在通關、社保、醫療、教育、休閒生活等方面共享經濟發展帶來的社會福祉，構建「一國兩制」下區域協同發展的世界樣本。此外，筆者認為，百年殖民的「解毒金方」除書中提到法理措施、民生政策等各方面對症下藥的舉措外，內地自身的經濟、政治、文化發展也是關鍵。在2021年舉行的深圳市公務員考試中，部分職位面向港澳地區定向選拔，吸引了460餘港澳青年報考，崗位涉及行政、金融、城市規劃、涉外人員管理和醫療監管等方面，大灣區為港澳青年提供了更大舞台，讓香港有志青年融入內地發展，成為國家發展的參與者、貢獻者。「打鐵還需自身硬」，中國在世界上更加擁有話語權，內地富起來強起來，才能讓越來越多香港的新一代願意從固步自封的思想中走出來，親身領略祖國大好河山；才能實現人心與認同的二次回歸；才能讓自認為處於「優勢地位」，懷有「優越感」的港人認清現實，看清現有的殖民價值體系，從而承認並接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價值觀。

　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直面遺留的殖民問題，揭露其實質，溯源其源由，這是本書所希望表達的。歷史上殖民者所到之處，強取豪奪，以探索為名，掠奪一切能掠奪的，帶去戰爭、炮火和腥風血雨。歷史不會說謊，哪怕侵略者粉飾過濾他們的活動聲音，我們依然可以看到，聽到。

　滄海一聲笑。感謝秋文先生，在勝任繁重本職之餘，漫步香江，放眼灣區，以史為懷，為我們捧出這束絢麗的智慧之花，香益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