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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青水闊 大路朝天

2023-12-11
来源:香港商報網

    與簡約相比,山未必是長的,落在木製窗櫺上,雕刻的技藝,一晃很多年,時間給它鍍了層灰色,回憶一樣,嵌在其中。我時常立在窗前,看樹,聽風吹奏季節,或從法泗街走到怡山灣,用了整個青年,再從山水走向城市。

    一

    日落,日出。

    又是個嶄新的一天。

    清晨,是一天當中最愜意的時刻,不必提防時間流逝。推開門,屬於春天的景致,這裏什麼都不缺。瓦藍瓦藍的天空,想來屬於風箏的,定是遼闊和自由,不在於地方有多遠。偶有雲霧繚繞,或有落葉墜下來,周圍的景物一片朦朧,好像童話里的仙境,看得見某種明滅悠悠的移動,把緩慢投置在放大鏡下,使沉默着的鈴響,越發沉默。

    一會兒,太陽從東邊冉冉升起,紅彤彤的,像個吃飽飯背書包去學堂上課的小胖子,爬上坡,氣喘吁吁地擦着汗。你看那片朝霞,是他擦汗時落下的蒙版吧,隨意人們如何想像,如何引導雲做的美學。

    當霧漸漸消散,天空高了起來。

    林木深處,幾棟房子,就是春天的外圍了。村子裏屋頂上飄着幾縷炊煙,我記得「裊裊」是個形容詞,只是離開久了,原本土灶里燒着的落葉,都自然地享受完雨季。最後在炊煙中,完成在奔赴死亡這個既定事實中的自我綻放,所以我願意看炊煙,一遍又一遍地,企圖衝破限制,往更遠的地方飄去。

    或在屋檐下與樑上的泥燕相互問候,它們才是大路村起得最早的,把辛勤作為迎接美好生活的保證。看着它們把日子經營得有條不紊,除了羨慕,還應該思考,一夫一妻,終生不棄,是迂腐,還是在堅定不移地把神明舉在頭頂,信奉流水那樣,信奉春天。

    而有時,我的到來,卻是做了打破這種寧靜的匪徒。驚擾了外出覓食的燕子,我很抱歉,可相較於那汪汪不絕的狗吠聲,抬頭凝望,實則是對生命的仰視。

    多希望能看穿泥巢,見證生命的孵化。那種依偎在羽毛下的溫暖,比這個季節的雨,更叫人欣喜。

    小心翼翼地控制好呼吸,讓自己,切貼眼前的這份寂靜,站在泥巢下向遠望去,山茶和海棠把碩大的花朵掛滿枝頭。美是無罪的。它們正向周遭世界炫耀着自身對於宇宙的理解,山茶用一圈堆疊一圈的花色,向春天禮敬。海棠用近似于波濤般的比喻,把晨曦,露水,與光陰相聯繫。所以很多人覺得夢很近,實則很遠。

    除了海棠,山上的其他樹木也都鬱鬱蔥蔥,簇擁在一起就像一片綠色海洋,枝與枝的緊湊,干與干的爭先,正聽候春風發落,它們就波濤似地朝你湧來,一點也不建議你是春天的闖入者。偶爾還對上你的目光,你道她嬌羞以為是紅粉的花艷,她卻瞧見你內心砰砰的心跳。

    漫山遍野,是極容易讓人誤會的形容詞。但山是真的,遍野也是真的,漫山遍野,在遠景中確乎是。直到走近,才看清這個春天尚未發育完全,長着新草的泥塊,還長着疙瘩和破壞。幼時讀過的「草色遙看近卻無」正對應上眼前的景象,也不去管附近開着五顏六色的小花,無暇將這些紛繁的顏色想像成季節給山穿上了一件樸素雅潔的花裙,下邊鑲着像綠寶石一樣的花邊,有些長勢較快的青草,擁在一塊,和晨光一起有了簇新的理想。

    哦,理想是個熱血的詞。陡然間,一片水塘出現在眼前,倒影着藍天白雲,有的鬆軟,有的綿長,一個大碗一樣,裝下孤獨,也盛滿綻放。這些雲,有高低的參差錯落感,山體的骨架披着白雪的外衣,形態萬千,好似有一泓清溪順着山勢蜿蜒而下,溪水撞擊在岩石上「叮咚」作響,又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一切全憑風景在腦海中自行演繹。

    水塘里的鵝卵石清晰可見,水波是皺褶的,沒有風經過,它也兀自等待在時光里,與流雲的倒影對峙,仿佛爭論着這片水窪的歸屬。幾隻喊不出名字的小魚,圍着石頭打轉,高興的樣子叫我看得見。

    我想,古人說的天人合一,不外乎此刻,與山水共情。

    有時,我也是一隻魚,在水裏歡快地游着,全然不理會這個世界此刻正在發生的事。一陣風吹過,水面上盪起一道道波紋,我在水底,只聽見轟隆隆的聲音。那種噪音,是城市裏機械與硬物碰撞發出的劇烈聲響。

    恐懼,也疲憊。

    放開心靈,接受一切不合乎常理和超脫日常的思考,在大路村的春山中,聽樹傳遞百靈鳥從遠處遞過來的歌聲,不為任何事情放下對自由和愛的追尋。

    我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仿佛一切都靜止。

    二

    晌午。風吹散了寧靜。

    勞作的身影,正從大路村往田埂上走。沒有什麼比種植桃樹更讓人開心,如果有,那就是桃花在枝頭凋謝,向大地鞠躬。

    這片土地上,退伍的不止軍人,還有耕牛和水車。它們始終一言不發,又不見出現在「三山三水三分田」的自然格局中。而在和村民的交談中,總有幾頭牛往返遊走在珠琳和魯湖之間,十多里的路,在過去是靠兩條腿來拉近的。

    小徑旁,小草從土地中探出頭來,東張張,西望望,好像在對這美麗的景色仔細欣賞,保持着內心的警惕性。草叢中點綴了些許小花,畫上去的一樣。小徑下的河水淺淺的,清清的,河裏小魚游動,河底沙石顫動,有着自身的節奏感,落在水底清晰可見。同我交談的阿姨告訴我,在大路村,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沒有比腳更長的路。

    是的,沒有比腳更長的路。村前小路,是通往田那邊,是載着許多希望的小路,哪一天,我們都會走在那條鄉間小路,也許會有曲折或坎坷,但終歸會找到那條屬於我們心中的路。打開了心扉後,捧着春風,裝飾整個鄉村。

    順着小路,總能尋到遠去的記憶,提着一隻桶,粉刷着田園農舍,山巒,讓大山開滿花苞。過去的勞作生產方式,和現在大有不同,有幾家種植有幾十畝田,全靠一頭牛來回地奔忙。那時,人和牛之間,是相互倚靠和信賴的。耕田的前幾天,主人會給牛餵好的草料,用碾米剩下的細糠和米飯攪拌一下,當作對它的鼓勵,讓它養足精神,好一鼓作氣地犁完幾十畝田。耕完田後,主人會把拧】到水草肥美的地方,讓它痛痛快快地吃上幾天幾夜。

    現在全是機械化操作了,突突突的聲音中,幾畝田迅速地就被打理好了,全然不跟過去那般,要牽着牛來回地犁着一遍又一遍。正在監工的何大叔告訴我:生活,是發源於泥土的某種躍動式和具有嘗試性質的進化,我們要充分了解每個時段的生活,以便在下個拐點,能迅速應對。

    於是,很多鄉人開始置辦產業,告別農民身份和農耕生活了。從小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濤,對於法泗街道的一草一木,都有特殊而詳細的記憶力。

    如何在一片土地上理解了一個人?理解一個人,從而理解世界。就像小路,叫做大路一樣,這裏的人,對事物命名,有獨特而神秘的道理。魯湖不大,相比與其幾乎處於同一緯度的梁子湖而言,少了捕捉風的可能,不論是春夏時節的東南風,還是冬季呼嘯而來的西風、北風、西北風。魯湖水面始終保持平靜,偶爾風吹得厲害,水面才泛起一陣一陣的水波,像在回應一陣一陣的北風。把這樣沒有捲起千堆雪的水波,叫做濤,和把小路叫做大路,是一樣的張狂、一樣的虔誠。

    胡濤,是大路村土生土長的居民,和大路一樣,他的名字,來源於他父母對泥土和湖水的感恩。這樣的名字,這樣的人,在法泗很常見並不有格外不同的地方。他們從小在路與屋檐的轉角,對這個世界打量,對祖輩躬身的田野,保持懷疑和詰難的神情。孩子們總是調皮天生厭倦有目的性的勞動,和他們隨心隨性的想法相違背。六七歲時的胡濤,就是一個在田裏來回竄跑的皮孩子,為此,沒少挨打。

    60年代的孩子,在貧苦的農村的家庭,不像現在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很多獨生子女那樣,是要真真切切下地幹活的,插秧、拔花生、撿稻穗……但凡該季節所需要進行的農忙,胡濤都得跟着父母去幹活。沒有讀過書的老父親,教育他最多的,就是要肯吃苦,不怕累。雖然在村里大家都暗自計較着攀比,但沒有誰會真正公開嘲笑貧窮和不幸,都秉持謹慎守望相助。

    水和泥土,是大路村人們生命的一部分。從字形上看,法泗,都有水,水是農耕民族集體的信仰,沒有一個依賴泥土生存的人不感恩水。

    胡濤曾說,從魯湖出發,起點不止一個,回歸到大路村,終點只有一處。每個回歸村莊的人,都把曾經帶走的綠葉,催生成一截扎在故土的老根。

    三

    風吹落了黃昏。

    傍晚就是這樣子的,不偏不倚地先你一步,抵達西邊,視線還沒有從屋頂延展開來,又一次錯過了黃昏的靜美。那沙礫般質感的瞳孔,無一不映射着等待或孤獨。

    越是黃昏,我心越靜,越是深夜,窗櫺就越透明。有過村居生活經歷的人,對鄉間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深刻記憶,其中可能包涵來自地心的亙古蛙鳴,又或者夾有陣陣稻浪覆蓋不住的鳥啼,這些記憶不會隨着時間的流轉而消失,反而會越來越濃,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情。

    傍晚時分,彎彎的小河、靜靜的村莊、黝黑的天空看不太清白雲悠悠的狀態,小溪是潺潺的,小橋窄窄的,沒有人告訴你這就是桃花源,更不會有人對你說這裏是水雲間。

    能夠讓心棲居的地方,靈魂就可以安放在那裏。所以有人說,出走也許是一種叛逃,我們用盡奔波的生涯來告慰故鄉的風塵,並不是離開和回歸構成辯證的敵我陣營,而是我們用盡異鄉的孤獨堅守心裏的善良和孤傲,也正是出外的經歷,更讓我們懂得愛與回歸。

    異鄉溶於故鄉,就像晨曦再美,也會終成夕陽,小路再長,也會終成大路。那些植立於法泗街道的山水和人文都是回憶里緩慢的那部分,它們漸漸地構建了大路村詩意的輪廓。

    眼前略帶悽美景象的春晚,夕陽尚且躲在遠山中,從密密的山路一直飄到沉睡的荒地上,它輕聲喚起石橋上的塵埃,驅散入夜之前的噪音,保持着呼吸般的靜謐。我不禁想起很多過去的人和事。一會兒,月亮走到雲霧的前面,脫下她銀灰色的紗衣,那種隱約本身就附帶了某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通感,偶爾幾下光特別亮,少女一樣綻放出羞澀的微笑。這微笑中,璀璨的萬家燈火同樣映照着天邊的星光,如霜般的月色下,看不到霓虹燈,聽不見車水馬龍的喧譁。此刻,閉上眼,唯有感覺可靠。

    傍晚,天空中飛過幾隻白鷺,它們那潔白的羽毛真像一團小雪花。夕陽下,一排排柳樹整齊地站在池塘邊,又長又軟的柳條隨風飛舞。

    夕陽又西下,夜晚來臨了。鄉村的夜晚不像白天那麼悶熱,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裏。一絲絲涼風吹過,夾雜着少許花草芬芳的香氣撲面而來。在這黑色的夜晚裏,螢火蟲是最惹人注目的,它們一般在潺潺的小溪邊活動,一閃一閃的,非常好看,特別是在這濃黑的夜晚裏,更顯得它的突出。黃昏持續不了那麼久,那麼清寧、清靜與恬靜,又該何去何從?井台小蟲子們咯吱咯吱地吟唱,嬰兒搖搖車上的鈴鐺叮噹作響,新種下去的山茶樹,明年會開花嗎?又或者說,田野溝壑梯梯坎坎縱橫交錯,真的如家鄉老人飽經風霜的臉一樣嗎?

    何叔說,小時候看到的星星,仿佛就都來到這最自然,最純樸的地方。晚上我們突發奇想,想散散步,一路都是黑黑的,只有手電筒的微光照路,但一路走過,各種昆蟲已經哼哼起來了,與腳步聲一起襯出了農村的幽靜。林子裏傳出一聲聲的鳥兒嬉戲打鬧的歡笑聲,但是它們就像獨行的遊俠,以至於總是無緣見到它們。

    此時,小路兩旁散發出來的鮮花綠草的芳香,在夜晚的柔風裏,倍使人心曠神怡。古人常說,「芳草萋萋侵故道」是一種美,那麼,大路村的「綠樹成蔭繞新徑」難道不是另一種美嗎?當然,也有些蚊子緊跟不舍,時不時可以聽到同伴「啪啪」打腳的聲音,但確實令人發笑,不得不說是次很愉快的體驗。

    閃爍的霓虹燈,把一排排的綠樹,裝點成一片色彩的海洋。燈光,星光,月光,鮮花,芳草,綠樹……這些或經過人工的雕琢的自然之物,在靜夜時刻可謂相映成趣相得益彰,那些老倌嘴裏說出的方言,更讓我們相信了愛和別離。無論夜晚多深,月亮都願意分享她對於光明的理解,向大路村敞開心扉,把開着窗戶的夜晚裝扮得更加美麗,更加漂亮!

    四

    期待黎明是美的。

    夜裏,聆聽任何一種來源於不可名狀的聲音,心跟着呼吸,有時候三體世界那樣的空闊無垠一下子包圍了腦海世界,有時候又是金庸那般縱躍在險峰深澗之間的笑傲江湖。

    黎明之前,在大路村,總有一種愛,值得期待。(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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